子时。
栖云雅阁,天字一号客房。
绯色纱帐软得像水。
熏炉飘出一缕烟,混着关倩兮蔷薇香膏的香,甜腻又苦涩。
明桂枝斜倚床头,眼皮子耷拉着,不住打呵欠。
关倩兮背对着她,对着铜镜摘下钗环,“叮叮当当”落在桌上。长发散下来,黑得发亮,绿眼珠子让烛光一照,像深潭起涟漪,晃荡荡的。
“你娘亲不是波斯人么?”明桂枝有一下、没一下揉太阳穴,“怎么舅舅会是大食人?”
关倩兮正摆弄那金链子。
蒲承泽送的,指节粗,沉甸甸压手心。
闻言绿眸瞪圆,讶道:“你分得清波斯和大食?”
她想起倪家的碎嘴,时而骂她“波斯胡姬”,时而唤她“大食舞嬢”。
横竖是个“番邦妖妇”跑不了。
嘴角一撇,带着点涩。
“我不是要去市舶司当差嘛,自然得分清:大食商队贩胡椒、豆蔻,波斯人擅制绒毯,罗刹国的琥珀、蜜蜡最好……”
明桂枝如数家珍。
关倩兮叹道:“你是个明白人。”
明桂枝追问:“所以,那蒲承泽,不是你舅舅吧?”声音慢悠悠,像早有了答案。
窗外雨脚密了。
“啪嗒”、“啪嗒”。
烛火被风吹得一歪,影子晃了晃。
关倩兮愣了一瞬,金链子“咣当”一声砸妆台上。
“舅舅?哪门子的舅舅!”她起身,绿眸一眯:“当年就是他,把我娘塞给那死老鬼,听说送了一船女人,波斯的、大食的、罗刹的,个个都是他‘表妹’!” 语气轻蔑,毫不掩饰对蒲承泽的鄙夷。
明桂枝笑了笑:“这人也是滑稽,哪来这么多五湖四海的‘表妹’?”
关倩兮抄起搭在屏风上的绛红衫子,抖开来比在身上。
绸衣料子轻,飘乎乎地荡。
“不过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各族女子,塞给官人们当玩物。” 她冷笑道:“我娘……正是其中一个‘波斯表妹’!”
明桂枝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想起方才蒲承泽的话。
他说,就当是他出二千两赎的关倩兮。如此一来,她便能顶个良家名头做妾,总强过“买来的”这三字压身。
明桂枝捏着簇新的银票,心想:无论蒲承泽出于什么目的,这主意,对关倩兮是好的。
“既然他不是你舅舅,承了赎你的名义就行,这银票我还给他吧,不能让他破费。” 她语气笃定,带着固执的温柔。
关倩兮猛转身,裙摆一甩,扇得烛火晃动。
她一把抢过银票,喊道:“不准!”
绿眸瞪得圆,像要冒火。
“可是,无功不受禄……”明桂枝说得诚恳,带了几分书呆子气。
“这钱是赔给我娘的!”关倩兮拔高了声,“要不是他把我娘献给那死老鬼,我娘哪会受苦?” 银票攥得指节得发白。
明桂枝低头轻叹,没吭声。她心里盘算:罢了,回头私下还给蒲承泽吧。
又抬头瞧关倩兮,打趣说:“那这金链子还他,太俗气,配不上你。”她指指那链子,笑得像个顽童。
关倩兮斜她一眼,手晃着粗链子,宝石闪得人眼花。
“呆子,他巴不得我戴上呢!”
“为何?”
“这项链样式,一看便知是他惯戴的……明儿‘发布会’我若戴上,扬州城谁还不知道你认了这门亲?” 她笑得冷冽:“他漏液送来二千两,不就为了这桩?”
明桂枝望着那晃眼的金光,长长叹一声。心想,这官场里的弯弯绕,自己真不如关倩兮玩得明白。
眼皮子越来越沉,外头雨声渐渐远了,像隔着一层棉花。
关倩兮背对床榻,手里捏着一件粉色的衣裙,又换了件绿的,对着铜镜比来比去。
她侧过头,声音轻快:“是这件粉的娇俏?还是绿的更衬我眼睛?”
她连问几声,屋里却静得像没人,只有雨声应和。
一回头,明桂枝早已歪在枕上熟睡,呼吸轻浅,黑眼圈乌青,刺得人心疼。
关倩兮手一松,衣裳“啪嗒”掉脚踏上。
她轻手轻脚到床边,把被角掖到明桂枝下巴颏,想抚她脸颊,可指尖悬了片刻,终究没落下去。
雨声渐细,像夜在低语。
关倩兮侧着伏在明桂枝身边,静静看她睡颜,心头涌上一丝酸。
她想起倪二郎,那个让她心动过、又寒心的男人。
去岁秋冬,她跪着求他接济她嫡母,哪怕就帮忙请个大夫也好……他推三阻四,敷衍得叫人生厌。
可今晚,明桂枝明明知道蒲承泽不过是个“挂名舅舅”,明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