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我若去了,岂不显得我傻!”蒲承泽眼一瞪,“老易!明日,你遣几个人到颜玉庄门口盯着,我倒要看看这扬州城有几个傻子,会拿一千两银票去给他验资?到时候蒲爷我好笑话笑话他们!”
“遵命。” 易亚旻眯着眼,茶盏里茶叶沉了底,像他沉下的心思。
窗外,湖风吹紧。
须臾,锦绣门帘一掀,进来个微胖脸白的中年人,一身苏绸长袍裹得严实,走起路来腰间玉佩与玉珠相碰,叮叮当当。那玉雕的是灵猴献桃,猴儿眼圆溜溜,桃子饱满得要滴汁,精致得叫人挪不开眼。
蒲承泽眼尖,远远就认出人来,嘴角一扯,起身朝他喊:“顾兄,这儿!”
“蒲老弟,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啊。”来者朗声笑,嗓音圆润。
那人名唤顾万芝,扬州丝绸业的头面人物,手底下绸缎铺子开得满城都是,蒲承泽不少绸缎从他那儿进货。他身后跟着新纳的妾侍,薄纱遮面,但也看得出容颜娇俏。
顾万芝走近,袍子一摆坐下。他挥挥手,那美妾和仆役便退到一旁,站得齐齐整整,如棋盘上的卒子,动也不动。
“托赖,托赖!”蒲承泽笑着回礼,络腮胡一抖,“顾兄,您不是惯去荷月楼的吗?”他坐回椅上,语气随意,像在巷口跟老邻居唠嗑,眼睛却不自觉往顾万芝腰间溜。
顾万芝那灵猴献桃佩用上好的和田籽料,找的名家雕琢,精致得紧。
去年,蒲承泽在瑜宝轩见过,要价一百两,他没舍得买。没多久,就被顾万芝买去了。
这人嘛,有时候就是贱性子。
一百两的时候他觉得不值,到它被卖掉,就怎么看怎么稀罕。
二百两,三百两,出了几回价,他加到五百两,顾万芝也不卖。
害他回回看见,回回眼馋,夜里做梦都想着摸一摸,偏偏顾万芝宝贝得紧,连借来看一眼都不肯。
烛火柔和,窗外垂着几枝柳条,像谁随手画的淡墨。
“今儿约了几位友人小聚,”顾万芝解下那玉佩把玩,慢悠悠道:“对了,也有老郑,他选的邗江锦阁。”说完,呷一口茶,眼角笑纹一漾,似笑非笑。
“老郑?郑昌融?”蒲承泽一怔,手指顿在茶盏边。
这郑昌融是扬州漕帮龙头,原本只揽大运河的货,这几年人强马壮,也盯着海外贸易。他跟蒲承泽既过搭伙,又拆过台,真可谓:难为知己,难为敌。
蒲承泽撇嘴,语气酸溜溜:“顾兄既约了郑爷,怎不把小弟也约上?”话落,抓起茶盏就往嘴里灌,咕嘟一口,烫得他“嘶”一声咧嘴。
“也不是啥要紧事,” 顾万芝摩挲玉佩,笑道:“今儿个,咱几个碰巧都买了颜玉庄那劳什子……” 他皱了下眉,“那什么、什么‘发布会’的入场券,聊得投机了,索性约个晚宴。”
“入场券?”
蒲承泽手一抖,茶盏差点脱手。
“不是验资一千两就成么?”他瞪着眼,声音里带急,像是被这话戳了一下。
顾万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验资的人太多,颜玉庄的新东家怕明日接待不来,恐招待不周,便放了三十张入场券……”他捧盏拂茶沫,“五十两一张呢,一眨眼就抢光,不得已又添了八张。”
蒲承泽一听,眼珠子瞪得溜圆,他强压住心头那股子急火,“啧啧”两声:“五十两银子!就为看个新鲜?”话音里掺着讥诮,“顾兄啊顾兄,您的银子就算是大风刮来的,也花得太冤了!”
说完,他哈哈一笑,扭头朝易亚旻挤挤眼,眼神里分明在说:“瞧瞧,这帮傻子。”
顾万芝不恼,眯眼一笑:“蒲老弟啊,这入场券买的可不单是个热闹。”
蒲承泽眉角一抬,待他往下说。
可顾万芝愈发慢条斯理,“你想想,能花五十两进场的,哪个不是扬州城里数得着的富贵主儿?就算发布会没啥稀奇,结识几个贵人也是值当的。”
他声音高了些,如同炫耀:“今儿晚宴小聚的,就有丰登粮行的老詹、泉韵茶坊的杨员外……喏,还有苏州绮绣坊的罗翁。”
“苏州绮绣坊!”蒲承泽眼睛“唰”地亮了,身子猛往前一探,差点带翻茶盏。
“您说的罗翁……”他嗓子眼发紧,声儿都变了调,“莫不是‘锦魁’罗绍环?”
顾万芝点点头,捧盏慢啜一口茶。茶汤清澈,映得他眼底泛光。
蒲承泽闻言喜色难掩,抓起茶壶就要为顾万芝添茶,手指却激动得发抖,茶水洒出几滴,落在桌上,晕开如墨水渍。
他堆着笑,一开声,嗓音都打着颤。
“顾兄啊顾兄,这……”
要说这苏州绮绣坊的名头,蒲承泽烂熟于心。
那可是绸缎行家里的头把交椅!从生丝到成品缎子,样样俱全。
尤其是那融光缎,独一无二,年年都往宫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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