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那下场!”
这是他第二次连名带姓唤“他”。
话尾甩在风里,人已钻进舱房。
……
舱房,窗棂漏进几缕光。
账册摊开在酸枝案上,赵斐盯着“市舶司岁供”四个字发呆,狼毫笔尖悬足半刻钟,一滴墨“啪嗒”落在“司”字上,像烙了个印。
外头传来关倩兮的笑,脆生生扎进他耳膜。
“明郎,明郎!你看这红宝石簪子,拆下来,改镶作扇坠可好?”
他猛地阖上账册,封面赫然的“太府寺”三个大字,刺得他眼角发疼。
方才,妖妇箱笼里的暗纹杭绸,那织金密得似细发,说是贡品都有人信。
不,说不定……就是贡品!
她爹的赃物。
她今天能教昆玉瞒报贡品,明日就能教“他”行贿受贿。
过些时日,什么包揽诉讼,什么卖官鬻爵,什么结党营私,“他”样样精通……
指不定哪天,太府寺的案卷就有明昆玉名字!
不行!
赵斐一下起身。
笔架被他袖风带倒,狼毫滚到舱板缝里。
他盯着那道黑黢黢的缝,觉得那似足一道无尽深渊……
“还不如龙阳之癖呢!”
他脱口而出。
窗外鸥鸟掠过桅杆,翅膀拍打声混着纤夫号子,像在应和他。
赵斐揪紧衣袖,云缎料子攥出深深的褶。
没错……
没错!
假如昆玉是断袖,不被世人接纳罢了,那又如何?
“他”依旧是那个胸怀磊落、才高行洁的状元郎。
大不了他俩一道辞官,游历四海。
怎也好过被那妖妇拖进泥淖,万劫不复!
——这念头比偷吻更骇人。
骇得他抓起冷茶灌了满口,茶叶沫子粘在喉头,茶汤却满是回甘滋味。
阳光徐徐挪到案边,照见盏里竖浮的茶梗。
前些日在景州的时候,昆玉说过,这茶梗竖起来便是吉兆。
赵斐盯着那根直挺挺的茶梗,蓦地笑出声。
是了,若能把昆玉拽出泥潭,管他世人唾骂还是祠堂除名?
横竖明家和赵家都那么多旁支,不缺他们二人继承香火。
“允书!”方靖抱着账册撞进来,“用了膳再启程?”
“直接启程,省得那妖妇挑三拣四,非说要去哪家酒楼……” 赵斐想通心结,便又沉浸在太府寺的账册里。
方靖莞尔,“你对她成见太深。”
“是,是我有成见,” 赵斐搁下笔,“她方才还教昆玉瞒报贡品呢。”
“我相信昆玉人品,他会教好关娘子的。”
“你就是太相信他,才让他遇上这妖妇。”
“那是他们千里有缘。”
“别,可别这么说!”
“对,先别谈这些,来,看这个……”方靖抖开札记:“粮行的掌柜说,杭州那边的粮、米和香料都涨价了……”
“是银价跌了。” 赵斐一下点中关键所在。
“那……”
舱房陡然静了。
天光透过舷窗,将账册上的墨渍照成个幽深的洞。
许多事情闪过赵斐脑海,仿佛一颗颗珠子扭动、串联起来……
昆玉赴任市舶司。
而他正好被太府寺派去杭州,稽查账目。
德州粮商屯粮。
苏州的织造局案。
杭州将要暴跌的粮价。
串珠般缀成链。
“不对!”
赵斐猛地起身,圈椅在舱板刮出尖啸。
“这是个局!”
方靖茫然:“你是指德州的事?”
“不,不是德州,是杭州……”
赵斐看向方靖,目光蓦地暗浓,“杭州是个局,就等着昆玉往里面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