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便睡去了。
她理了理“他”散在枕上的发丝,像个母亲在照料孩子。
方靖愈发觉得她细意温柔,是自己错信谣言。于是倍觉内疚,他脱口道:“你爹的案子,证据确凿……怕是难翻。”
关倩兮理着“他”发鬓,手一顿。
绿眸子眨了眨,如莹莹琉璃球。
“明郎说过,他要替我赎身。”
这话说得轻巧,如同在讲明儿早市买把嫩茼蒿。
方靖叹了口气:“昆玉心善,但他救不了你的家人。”
“从前在关府,只有嫡母疼我,她去岁过世,我再没有家人。”
关倩兮凄然一笑:“如今,只剩明郎怜我。”
方靖怔了怔。
微风吹来,捎来一缕槐花香。
散在满屋药味里。
苦中一丝甜。
他看着关倩兮给明桂枝抿鬓角,直觉得这二人可怜,远比那“罗密欧与朱丽叶”还苦情得多。
一个是落魄失忆的贵族公子,一个是孤苦伶仃的官宦小姐。二人同病相怜,相知相爱,却为世所不容。
还要被“他”的至交好友误解……
药吊子又咕嘟起来,水汽漫过眉梢。
方靖眼角一热:“放心,允书那边,我劝劝他。”
烛火暗了暗。
关倩兮捏着银簪拨灯芯。
“说起赵大人……他与明郎是那种关系么?”
方靖抿了口茶:“什么关系?”
“断袖分桃呀,”火苗映着绿眸子,亮得瘆人,“听闻那些书院同窗,最易生情呢。”
“咳,咳!”
方靖喉头咕咚一声,半口茶汤呛进鼻管:“胡、胡诌!他俩光风霁月,都是洁身自好的人。”
关倩兮的簪子忽地停住:“听明郎说,他与赵大人曾经同生共死过,是什么情况呢?”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明郎的事,奴家都想知道,劳烦方兄详细说……”
……
云舒客栈。
卯时。
晨光爬上槛窗。
香炉里,安息香已烧成灰白。
赵斐拥着锦被坐起,中衣叫冷汗浸透,黏在脊梁骨上,像糊了层浆糊。
麝香气息比之前的都浓烈。
这次的梦,太放纵!
饶是他醒来许久,满身都还在潮热中。
这梦的最开始,明明很平静。
他似乎还闻得到佛堂悠悠檀香。
梦里,他跪在蒲团上,还是一身绯色女装。
翡翠镯磕着楠木鱼,一声声钝响。
窗纱外头晃着继母的影子,絮絮叨叨:“昆玉都失踪大半月了,总该派人去寻……”
赵斐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嗤”一下笑出声:“寻什么?许是跟那番邦妖妇泛舟去了。”
楠木佛珠硌着掌心,仿佛攥着碎冰碴子,寒得人冷了心。
积了半寸厚的香灰柱突然断了,檀灰簌落炉里。
赵廓踏进佛堂,怒声道:“我早说姓明的没个好东西!你非不信,死活要嫁这小子,如今倒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赵斐重重敲一下木鱼,“咚”地一声,震得长明烛晃了晃。
“明郎再怎么不好,也是女儿自找的,是女儿自甘堕落。”
窗外的蝉突然噤声。
“混账!”赵廓猛拍桌案,震得花瓶一晃:“你这是怨我?”
“女儿不敢,爹娘请回吧,别耽误女儿为明郎抄经祈福。”
木鱼声又密密响起,赵斐一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样。
“混账,混账!”赵廓甩袖离去,带翻门边半人高的青瓷瓶,“我就当没生过你这女儿!”
咒骂声随着脚步声远去。
地窖的霉味漫上来,混着檀香,酿出股怪味。
这地道无限长,好似能下到地狱十八层。
赵斐提着灯笼往下走,梯级无穷无尽,走了许久才到头。
那地窖深处只有一张檀木床。
明郎蜷在被褥里,手腕、脚腕都锁了银链子。
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他,满目迷离:“你是什么人?”
“你又忘了。”
赵斐芊指狠力刮过“他”颈侧。
刮出串血珠子。
“我是你结发妻子,赵斐。” 他一字一顿,似要对方把这话刻入心。
可那人愣愣问道:“那……倩娘呢?她是我什么人?”
——“啪!”
赵斐猛一个耳光扇去。
明郎偏过头去,颊边红痕叠着红痕,十足初春的桃花瓣。
“我不许你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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