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11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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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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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船泊在运河上,暴雨密集落在篷顶。

    噼噼啪啪响得热闹。

    舱里小泥炉煨着粥,白汽袅袅的,混着药罐子苦香。

    明桂枝舀一勺鸡茸粥,吹了两口。

    粥体细腻,裹挟着鲜香。

    但她这两天不知何故,总感觉小腹坠胀,胃口极差。

    方靖盘腿坐矮榻上剥橘子。

    果皮甩进炭盆里,滋啦冒一缕青烟。

    “昆玉,你脸色怎这样白?还未退烧?”他皱眉道:“真不懂你,丫鬟婆子全遣散了,这回儿可好,连个端药递帕的人都没有。”

    赵斐为他俩添茶,水线细细一道,茶叶片连打旋儿。

    “孤身终非长久计,总得娶房妻室,有人知冷知暖。”

    他垂着眼,话头转得生硬:“舍妹性子柔顺,不止擅女红,管家记账也精通,自小跟我祖母学的……还懂药膳,你娶她过门,日日有热汤暖胃。”

    明桂枝夹一箸腌脆瓜,咬得咔嚓响。

    “令妹十项全能。”酸汁浸得舌尖发麻,她忽地抬眼,“但我如今与废人无异,岂敢高攀?”

    赵斐手一抖,青瓷壶“咚”地磕在茶托上。

    他一把攥住明桂枝腕子,白纱底下透出药膏的苦味。

    “废人?”赵斐强压怒意:“与方大人论银税法的是废人?在德州想出平粮价妙计的是废人?半个时辰拟出‘期货契约’的是废人?”

    尾音生生咬断在齿间,指节却愈发收紧,仿佛要捏碎那截伶仃骨头。

    心间怨气像滚水浇在雪堆上,嘶嘶冒着白烟。

    赵斐盯着自己发红的指节,仿佛它们刚掐过烧红的烙铁。

    他该畅快的——这人终于剥了那层游刃有余的皮,露出落魄相。

    可当“废人”二字真从明昆玉嘴里滚出来,却似钝刀剜他心尖肉。

    方靖扔了橘子来掰他手指:“松手松手!昆玉腕子有旧伤!”

    赵斐猛地撤了力道,袖口茶渍晕成一片。

    恨意像融化的冰,不知不觉渗进骨缝里,冻得他浑身发颤。

    指尖还残留着那人腕骨的触感,像握过一截将熄的炭,明明烫得掌心发疼,偏要死死攥着不让火星灭了。

    舱外雨势愈急,泼天响动里混着他低哑一句:“……你不可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明桂枝笑得坦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了,今早对着船工问路,把‘瓜洲渡’说成‘冬瓜渡’,惹得梢公们偷笑半日。”

    药罐子咕嘟冒泡,水汽蒙了半扇窗。

    赵斐盯着那团白雾,突然抓起案头一叠公文。

    “前日,你与我讨论市舶司税改——”纸页抖开哗啦响,“‘阶梯抽分’‘货值折银’,哪条不是切中要害?就凭翰林院那帮老学究,他们憋三年也憋不出这等见识!”

    方靖拾起飘落的纸笺,上头赵斐字迹笔走龙蛇。

    他眯眼念:“‘番货估价须以江南米价为基准’……妙,妙啊!去年琉球商人拿珊瑚换生丝,硬说珊瑚价同东珠,气得泉州的市舶司使掀了桌子!”他冲明桂枝竖拇指,“你这失魂症失得好,酸腐气全泼进运河了!”

    明桂枝搁了碗,认真问赵斐道:“允书,你怎知令妹定会心悦我?”

    她目光澄澈,窗缝漏进的雨丝正扫过眉梢。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若替她作主,她反抗不得,但或许怨恨一世。”

    “她会心悦!”赵斐猛地起身,袍袖带翻茶盖。

    昨夜梦境突然撞上心头……

    满天松针簌簌,“明郎”含情脉脉。

    ——“我心有所属。”

    ——“是你兄长,赵允书。”

    ——“我心仪他、爱慕他,只可惜,断袖分桃,为世所不容……”

    茶盖当啷滚到脚边。

    赵斐弯腰去拾,后颈烧得厉害。

    “允书?”明桂枝比他先捡起。

    她递过茶盖,手臂白纱下透出淡青血管。

    赵斐盯着那截手腕,恍惚又见梦里“明郎”与自己十指交缠。

    “她会心悦你,一定会。”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倒像在说服自己。

    雨声愈急,盖住后半句。

    “……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男子。”

    ……

    京城,未时三刻。

    金銮殿外,白石阶上滚过闷雷。

    一阵疾风刮过,吹得御花园的芍药弯了腰。

    方卯悠悠往宫门踱。

    监察御史贺雪虹在后头紧赶两步,绯袍下摆一扫,刮过地上碎花瓣。

    “关若颐这五千匹云锦的账……”贺雪虹寿眉耷拉,“倭人商船统共才三艘,生丝堆到桅杆顶也装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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