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11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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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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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的日头最毒,海津镇码头热似蒸笼。

    货船挤挤挨挨泊岸边,帆索纠缠。桐油刷得船帮锃亮,映着苦力们的黧黑背脊。

    南侧凉亭里,赵斐眺望海边,远处有船缓缓靠岸。

    正是此次南行赵家所雇。

    船身修长,帆布簇新,在烈日下泛出斑驳灰白。

    他订了三艘。

    临行一刻才选定登哪条。

    总该万无一失的。

    侍墨与船家细算行程:“依当下风向,几时能到沧州?”

    “五日,五日准到!”

    船家老曲头搓着颈间铜哨,哨绳早磨出毛边,似条蜕皮蛇。

    侍墨盯他的指甲缝瞧,那里头嵌着黑泥,想是常年抓缆绳磨的。

    是疍家人不假。

    “补给可足?”侍墨问。

    “日日靠岸,净水时蔬不断!”

    赵斐闻言,眉梢微微一动,眼风向船家扫去。

    一个黑瘦杂役匆匆跑来,附在老曲头耳边嘀咕:“桂花鱼备下了,活蹦乱跳的,生猛得很。”

    老曲头略一颔首,那人便弓着腰退开。

    赵斐皂靴碾过跳板鱼鳞,嘎吱响。

    老曲头右臂有块疤,叫他多瞧了两眼。

    那疤痕铜钱大小,边沿齐整,箭簇擦的。

    “桂花鱼?”

    他忽然出声,惊醒船边打盹的鸬鹚,“噗唰”一下飞走。

    “公子好灵的耳!”老曲头拇指往西边一翘,堆出十分热络:“听说,京城的少爷们嫌海鱼腥气,咱特意备的河鲜。”

    赵斐漫应一声,若无其事问:“明日何时靠岸?”

    “午时,在杨家村停靠,”老曲头答得飞快:“公子若吃不惯船饭,岸上现煮也方便。”

    “真周到。”赵斐轻哼。

    “您出双倍的价,银子还提前码齐活的,”老曲头把铜哨子往领口一塞,“小老头还盼着公子下回光顾呢!”

    赵斐不再理会,转向侍墨:“表公子呢?”

    为免节外生枝,他与明桂枝扮作商贾,谎称是表兄弟结伴还乡。

    侍墨指向码头市集:“表公子说要逛逛。”

    “嗯?”

    “东家放心,飞羽跟着呢。”

    赵斐眉头略舒。

    飞羽是他父亲的贴身侍卫,功夫老辣。

    临行前赵廓特意拨来,任他差遣,防的就是这路途上的万一。

    有飞羽在侧,寻常状况自然无碍。

    可这码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最怕就是那个“万一”。

    赵斐心头蓦地一紧,脚下已朝市集方向疾行。

    猛烈日光底下,无端渗出几分凉意。

    人潮如涌,声浪翻腾,筑起道无形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那点不安在胸腔里愈涨愈大,几乎要顶破喉咙。

    终于,拨开最后一重人墙……

    明桂枝好端端立在那儿,衣袂翻飞,恍若隔世。

    赵斐顿步在鱼摊子前头,浅浅舒了口气

    码头市集喧嚷如沸,似锅烧开的浓汤。

    明桂枝捏着肉包,小口咬下,唇边半点油星也不沾。

    卖包子的老妪掀开蒸笼,白雾腾起,几乎将“他”的人影吞没。

    刹那间,赵斐仿佛被拖回豫东书院的学堂里。

    彼时,“他”也是这般漫不经心,捧着包子慢条斯理地咬。

    除非膳堂供桂花鱼的日子——那人定会第一个到膳堂,眼巴巴守着伙夫掀蒸笼。

    否则,素包、肉包、笋丝包,轮换着啃,从不见“他”挑拣。

    赵斐初时不解:明家掌着兵权,何至节俭于此?

    后来才发觉,那人不过为了腾出手来翻书。

    左手执卷,右手持包子,书页翻动间,午膳便用完了。

    心头又泛起旧时酸涩。

    他怨过。

    既生瑜,何生亮?

    偏偏这人还日日杵在眼前,怎叫人不恼?

    但细细碎碎的妒意,最终化成恐惧。

    他信天道酬勤。

    信勤能补拙。

    明桂枝固然天纵英才,可他赵斐资质也不差。若他勤奋刻苦,日拱一卒,总该功不唐捐。

    然而……

    晨起背书的是“他”,持卷不懈的也是“他”。甚至,吃最爱的桂花鱼,“他”都要先背完一段注疏。

    却原来,就连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律,他也逊“他”一筹。

    赵斐想着想着,品出几分荒诞与无奈。

    鱼郎的刀背“啪”地拍在案板上,惊得他眼皮一跳,终于回神。

    “允、喂!表兄!”

    明桂枝先唤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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