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确实看到了一个姓叶的人。
酒店十七楼,走廊弥漫着雪松香气。迟乐心很快找到了印着1707的黄铜门牌,站在漆黑的房门面前,他抬手敲门。
咚咚咚。
第一遍,无人应答。
迟乐心耐心地又敲了一遍,刚放下手,房间里终于有了动静。
“进来。”闷闷的,来自房间深处。
迟乐心推门而入。
房间内一片昏暗,依稀能看见暗白墙壁上悬挂着一副现代画作,底色苍白,点缀鲜艳却也克制的几抹橙红刷痕。
木质地板上铺着淡石色地毯,走上去步声沙哑。客厅的圆几之上,立着一瓶开封的红酒,旁边放着一只酒杯,残余一底深红。
没有左顾右盼,迟乐心径直朝书房走去。
那是套房里唯一开着灯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男人坐在桌前,他在看电脑,脸上泛着淡淡蓝光。
真的是他。
迟乐心在门口停下脚步。
老同学。
刘迎曾说,他刚实习的时候,最害怕碰见高中同学,对着陌生人装孙子,今天过完,改天再见,谁也不会记得谁。但碰见同学不一样,但凡让同学看见你收床单、洗碗碟,往后十几年,不管你怎么升职深造,别人眼里你都只是个服务员。
迟乐心不能理解这种恐惧。
他不觉得做服务员是一种耻辱。做自己的工作,拿自己的报酬,这个过程让迟乐心感到安全。
他还记得休学的那两个月,时不时就有债主上门讨债。母亲宋晓梅带着他不停搬家,住的房子越来越小。人家找上门来,宋晓梅就打开免提,打电话给迟乐心父亲。电话从来没有接通过,忙音都长得像是永远。于是,他们不停地失去,一开始是房子,再后来是汽车,最后是迟乐心的学费。
电话声,争吵声,窃窃私语声……客厅里的每一丝声响,都让迟乐心。巨大的债务像一个黑洞,稍不留神,黑洞里就会伸出一只手,把他和母亲拉走。
转进新的学校,清晨走很远的路,赶公交车,学习跟不上,总是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那段日子,迟乐心过得无比狼狈。
直到他拥有了一份兼职,做服务员的兼职。他重新得到了安全,也意味着更长久的尊严。
况且,他低三下四的样子,面前的人,早已见过一千遍,一万遍。
迟乐心躬身:“叶先生您好,很抱歉昨晚……”
“帮我倒一杯酒。”男人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屏幕。
“好的。”迟乐心直起身子。
他从酒柜拿来红酒和高脚杯,用手帕托着酒瓶,轻轻旋开拧瓶塞。酒液倾泄而出,浇进酒杯。
“结婚了?”男人问。
迟乐心愣了一下。他意识到,男人不是没有认出他。
“是。”他回答。
男人点了点头。
想起一些往事,迟乐心补充道:“和男人。”他不想令人误会。
男人抬头,短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落回屏幕上。
我过度分享了。迟乐心想。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房间陷入静默。
半晌,男人开口:“你可以走了。”
“那您的投诉。”
“我会撤销。”
“好的。”
迟乐心转身离开。
关上1707的门,走廊依旧寂静无人。
看着地毯,迟乐心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都过去了,全部都过去了。
果然,时间能冲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