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国子监的启圣祠前，一旁太液池新荷擎着露珠初绽，粉白花瓣上还凝着朝雾。赵渺攥着一卷《诗经》立在抄经廊下，廊柱朱漆映得她面如傅粉，目光却牢牢锁向远处 —— 赫连憬身着国子监青衫，月白腰带束出劲瘦腰肢，墨发用银狼纹带松松束起，在晨风中扬起细碎弧度，自远处而来。

    这是燕皇下旨后，赫连憬首次踏入国子监。她在太学门前驻足，仰头望着 “明伦” 匾额，指尖轻轻拂过石匾边缘的卷云纹 —— 这两个字在大宁国子监亦有，只是北疆匾额刻着狼首图腾，不似南燕这般雅致。

    “你不知明伦何意？” 赵渺清灵的声音自抄经廊下飘来，尾音带着三分狡黠—— 北疆部族素重骑射轻文治，纵然赫连憬身为大宁嫡孙，能识得些许文章典籍已属很好，又岂会真懂 “明伦” 二字背后的中原礼序？

    赫连憬抬眸，鎏金面具下的琥珀色眼眸微凝。三日前夜宴假山后指尖相触时的心悸，此刻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青衫下束胸缎带的紧迫感将她的思绪猛地拉回现实 —— 这个秘密若被揭穿，不仅是她，整个大宁皇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

    喉头滚过一声极轻的叹息，终究化作沉默。她转身避开赵渺探寻的目光，衣摆扫过廊下青砖，带起一阵荷花清香，明伦堂的朱门在眼前缓缓推开，匾额上的金漆大字刺得她眼眶微涩，却比少女眼中的星光更容易面对。

    赵渺被这猝然的冷落激得面颊发烫，攥紧书卷跟了进去。刚在廊下坐定，便见楚国质子陈启晃着描金折扇上前，扇面上 “楚风” 二字写得张牙舞爪，眼底却燃着妒火 —— 自赵渺十三岁在祈福宴上题诗惊座，他便暗生情愫，此刻见她追着赫连憬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

    “久闻郡王才学过人，” 陈启刻意拖长尾音，“可曾读过我楚国的《东君楚辞注》？”

    赫连憬在竹席上落座，闻言抬眸。她早知此书是楚国文人附会之作，注解错漏百出，却只淡淡一笑，眼尾在面具下微挑：“曾在摊贩书箱里见过几页，楚文古奥，我北人读来确实晦涩。”

    “晦涩？怕是根本读不懂吧？” 平北郡王赵汾斜倚廊柱，折扇敲着掌心发出 “啪啪” 脆响，“蛮族只配在草原上茹毛饮血，哪懂得圣人之言？”

    堂内学子轰然发笑。赵渺攥紧书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 不论赫连憬学问如何，这些人却将她视作未开化的蛮子就是讨人厌。

    “《论语?子路》云，” 赫连憬忽然开口，声音如冰泉击石，清越震耳，“‘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郡王可知，这‘文德’二字，不在口舌之争，而在包容万象？”

    她转向陈启，面具边缘泛着冷光，“至于《东君》注疏，王逸原句应为‘东君，日神也’，而非‘东江之神’。贵国文人连神祇都能张冠李戴，又何必苛责北人读不懂？”

    陈启脸色骤变，踉跄退至柱旁，折扇 “啪嗒” 落地。他如何听不出，赫连憬刻意漏了 “日神” 与 “东君” 的考据之争，既点出楚注谬误，又留了三分颜面。赵汾的冷笑僵在唇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扇骨 —— 这个北境来的少年，竟比想象中难对付得多。

    “好！”

    喝彩声惊飞檐下雀鸟。国子监博士李砚抚掌而来，目光在赫连憬面具上稍作停留：“郡王对楚文的见解虽有偏误，却已难得。北人能通南文，足见用心。” 他转向赵渺，眼底浮起赞许，“五公主才学冠绝同辈，郡王不妨多与她切磋。”

    赵渺的耳垂瞬间发烫，昨夜塌上看《双姝记》发呆的荒唐画面涌入脑海。她尚未开口，却见赫连憬已作长揖，青衫下摆铺成墨色流云：“博士谬赞，小王初至大燕，确实需要……向公主请教。”

    课业间隙，赫连憬独坐案前，指尖抚过《石门铭》拓本上斑驳的字迹。狼毫笔在砚台里浸了又浸，却始终未落纸 —— 她能感觉到斜后方那道目光，像春日的柳絮，时而掠过发顶，时而停在腕间，轻盈得恼人，却又带着股让人抓不住的痒意。

    “郡王今日好风采。”

    清甜的嗓音惊得她指尖一颤，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小块墨渍。赵渺抱着《诗经》立在身侧，发间珊瑚簪子坠着的银铃轻响，阳光穿过廊檐，在她鼻尖镀上一层柔光。原本坐在邻座的学子抬头看了眼赫连憬周身的寒意，又瞧瞧赵渺微弯的眼尾，识趣地抱着书册挪到了隔壁案几。

    少女坐下时，裙裾扫过赫连憬的青衫下摆。她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与那日假山后的气息重叠。

    “公主今日为何总盯着我？” 赫连憬垂眸整理狼毫，刻意将声音压得冷硬，却在瞥见赵渺袖口腕处的墨迹时，鬼使神差地补充，“有墨渍。”

    话音未落，她便后悔了。“啊？” 少女慌忙用指尖去擦，却将指腹蹭出斑斑点点，像只踩了墨水的花猫。赫连憬喉间逸出一声轻笑，迅速抿住唇，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那支珊瑚簪上 —— 簪头的珠坠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