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玉再临此楼,登上最高层,有杂役给他泡了一杯茶,也喝不下两口,就倚在雕花窗边朝外看。天光太刺眼,街景也陌生。
白承玉撂下茶杯。“走吧。”
他离开洛京,这片他出生长大、经历无数腥风血雨的地方,回相州封地隐居。数年来,他曾不止一次以为这是最后的道别,耗尽了惆怅,只剩麻木与悲凄。
上一次离开洛京、以为是永诀的那次,是前年仲春,靖州边关大捷,捷报一张接一张地传来,举国欢呼。
白承玉一家站在城头苦等。
四万大军衣锦还乡,凯旋而来的士兵们还抬着一口棺,里面躺着定西都尉薛韫知。
薛韫知,字乐文。那是白小九的义母,亦是薛信竹最小的堂妹,
当时薛韫知是出征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顶了个谋反的罪名客死他乡,功劳自有旁人领。她的棺材是纯黑色的楠木,没有雕花,太朴实了,想来她本人不会喜欢。
白承玉便做主为她定制了一口新棺材,但开馆是一件不值得的事,于是把旧棺材装进新棺材里,虽然他知道这样改变不了什么。
然后便是收养小九,离开洛京,回到鄀县隐居,可惜隐不彻底,洛京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的来,有的邀请他去做官,有的问他近况,有的迷迷糊糊像猜谜语一般。他慢慢地学会了不看信,那些人和那些消息已葬在很久以前。
洛京人说的不错。白承玉一踏进听雨楼就信了。
这里确实闹鬼。
*
某日。
洛京城里有个不起眼的乞丐,因烈日炎炎躲在屋檐下避暑,偶然间抬头发现这处破败门庭便是昔年风光无限的,鄀侯白承玉名下的听雨楼,竟然已经如此凋敝了。
“他是几时被封为鄀侯的?”
“先帝封的吧。”
“他们不是交恶了吗?”
“元帝念旧。他们早年曾是朋友。”
老翁不禁多看了几眼旁边一起遮阳的陌生人,听声音最多三十岁,却长着一双粗砺的手,声音也沙哑,裹着一身不起眼的灰绿长衫,像一捆冰冷的草垛。
“您是?”
“…路过的。”
“不是洛京人?我看您对这里很熟。”
“不是。”
“好吧。”老翁舒展了一下筋骨,“我要继续赶路了,多保重,年轻人。”
他用手在灰绿长衫人的肩上轻轻一拍,拄杖走远了。老翁走后,她终于在诧异中抬了头,似是反应慢了片刻,望着门外一片明亮的日光。
“……年轻人?”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她又沉默。
听雨楼内部的木质结构发出轻微的、不易被察觉的细小声响,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它一直在默默地变旧,慢慢地腐朽,直到坍塌的那一天。
——*——
夕阳渐垂。
她仰头看向凭栏逆光处的白承玉:“子衡,天都黑了。”
窗边的少年白承玉白眼瞥了天色,忽然跳到窗外的护栏上,一条腿搭落在外,乘着风,一身金色的锦袍展翼。
“还没黑,再等一等。”
“切……你自己搁这儿等着吧。我要回去吃饭了!”
“诶——薛韫知,你回来!”
她顿住脚步。
耳畔吹过的过堂风忽然变冷了。像是夕垂的太阳终于落下去。
她屏住气息,颤巍巍地回头。
没有了昔日的洛京少年,没有霞光铺满街,没有枝头花似玉。只见掉漆的窗子半敞,似一个大黑洞。整个房子都是冰冷的。
太阳又一次落了。
少时在听雨楼等过的,也许一辈子都没来。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下)
顺兴四年,惊蛰后的第三日。
听雨楼外,一墙杏花吹雪。暮日垂辉,花灯初上,行人匆匆地赶夜禁。窗前方前对桌,两道少年身形。
这边等得饭菜都已凉了,苏润莲才终于从金灯映照的杏花树下一闪现身。
苏润莲一个翻身跳进二层阁楼里,捡起桌上凉透的冷茶猛灌。白承玉顿时大惊小怪道:“——你这人说好了酉时到,死哪里去了啊?我们楼都打烊了!”
“……宫里面的事,你那表哥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切。”白承玉撇嘴,“我看他神经病。”
“不可胡言。”
苏润莲放下杯盏,转向薛韫知行礼道:“乐文也在。”
薛韫知回以一笑,尽管他们不熟。同为鹤峰书院的学生,那座山峰于少年而言太大了,他们竟没碰上过。但照水青莲的美名谁不知?
听雨楼内,簌簌的烛火挑起渐垂的夜色。
苏润莲从怀里掏出来一卷蜡印封住的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