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十七的发梢滴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滴水珠碎裂的声音都在十七异常敏锐的听觉中被放大,像是某种未知的暗号。
宋宴之的房间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香气,与雨水的潮湿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宁——这种安宁让十七的脊背绷得更直,因为陌生往往意味着危险。
“把湿衣服脱了。”宋宴之背对着十七,从药柜中取出几个瓷瓶,“你身上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十七僵立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脱衣?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这是一道无法理解的难题。在影卫营,他们的身体从不属于自己,每一次裸露都是为了验伤或惩罚。那些粗糙的手会检查他们的肌肉是否足够结实,伤痕是否足够证明忠诚。
宋宴之转过身,看到仍然湿淋淋站着的影卫,眉头微蹙:“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属下...我...”十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自称让他舌尖发苦。他已经没有主人了,却不知道除了“属下”还能用什么词来指代自己,“…可以自己处理。”
宋宴之放下药瓶,走近几步。他的目光在十七苍白的脸上巡视,忽然明白了什么:“燕北辰让你们随时保持武装?”
十七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泄露了答案。他的身体记忆比思维更诚实——他们被要求任何时候都必须保证能在三息之内投入战斗。
“在这里,你可以放松。”宋宴之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像是一汪温泉泡开十七紧绷的精神,“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影卫。现在,把湿衣服脱下来,否则会着凉。”
十七的手指颤抖着解开腰带。这个简单的动作突然变得异常艰难,仿佛每移动一寸都在违背某种根深蒂固的法则。
黑色的夜行衣已经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当冰冷的空气触碰到裸露的胸膛时,十七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暴露弱点意味着死亡,这是刻在骨髓里的训诫。
宋宴之的呼吸微微一滞。即使见惯了伤患,眼前这副躯体仍然让他心头一震。十七的身上结痂的旧伤已经被泡开,微微渗血,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层层叠叠的旧伤——肩胛骨上的烙铁印记,肋骨间交错的刀疤,还有手腕处深深的勒痕。这不是战士的勋章,而是囚徒的镣铐。
“坐下。”宋宴之指了指床边的矮凳。
十七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跪坐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感到熟悉和安全——在影卫营,他们从不被允许使用椅子。木凳的边缘太过锋利,会让人产生安逸的错觉,而地面永远不会欺骗你。
宋宴之叹了口气,没有纠正他。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浸了温水,轻轻擦拭十七背上的伤口。当温暖的湿布接触到皮肤时,十七的身体立刻绷紧了,肌肉像铁块一样僵硬。
“疼?”宋宴之问道。
“不。”十七的回答几乎是条件反射,却在说出口的瞬间感到一丝异样。布巾拂过的伤口确实传来隐隐刺痛,但这种感觉太过温和,温和到让他不知如何定义。
宋宴之的手停顿了一下:“在这里,疼可以说疼,冷可以说冷,饿可以说饿。这不是软弱,而是...人的本能。”
十七困惑地眨了眨眼。人的本能?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这双手记得如何拧断脖子,记得如何精准下毒,却记不起上一次因为疼痛而退缩是什么时候。疼痛是考验,饥饿是训练,寒冷是磨砺。一个完美的影卫应当像一把出鞘的剑,没有自我,只有锋利。
但当宋宴之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肩胛骨下方的旧伤时,十七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那种触碰太过轻柔,轻柔到像是怕碰碎什么——而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足以留下淤青的粗暴矫正
“好了。”宋宴之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这药会有些刺痛,但能防止化脓。”
十七沉默地忍受着药膏带来的灼烧感。比起影卫营的盐水洗伤,这点疼痛确实微不足道。更让他不安的是宋宴之触碰他时的态度——没有打骂,没有斥责,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关怀?这个词在十七空洞的脑海中激起一圈涟漪,又迅速消散,因为他找不到对应的记忆来理解它。
“今晚你睡在这里。”宋宴之指了指房间角落的一张简易床铺,“明天我会找些合身的衣服给你。”
十七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床?给他?他下意识地摇头:“我...可以睡在地上。”
“为什么?”宋宴之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影卫不配睡床。”十七低声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他记得七岁时曾因偷偷蜷缩在马厩的干草堆上睡觉,被鞭打了二十下。教官的声音至今回荡在耳边:影子只配匍匐在地
宋宴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被掩饰起来:“我说过,你现在不是影卫了。在这里,你可以睡床,可以吃饭,可以...像个人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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