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植夏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憋气溜进卫生间，像是怕呼吸的分贝吵醒父母，洗漱时水流也不敢放大。

    凌晨六点半，天光大亮，太阳底下无新事，章植夏今天吸取到的教训是洗脸前务必戴发箍，水滴淌过脸颊，章植夏才惊觉刘海已被浸湿，平时会拿吹风机吹干，今天她不敢。

    湿濡的刘海贴在额前，章植夏站在全身镜前左照右照，昨天特意搭配的衣服都觉得被刘海连累，心情也一并跟着下沉。

    本来放假早起就烦。

    算了，她不再流连镜前，拿起防晒衣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是七点一刻，万子瞬在巷口等她，章植夏有点惊喜，没想到会有专人迎接，她退出了还有七十米到达目的地的导航，跟随万子瞬走进去。

    进了巷子章植夏才知道为什么要有人来接她，弓字形的小道一拐接一拐，两侧是相挨极近的老旧楼，六层高，漆掉得斑驳，住户不是很多的样子——如果不是梁声声和张儒帆认识，章植夏可能得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转身就跑。

    进入一户单元楼，楼内格局是最古早的那种两户一楼，张儒帆把顶楼两户都租下来了，房东把中间打穿，能更方便地在两间房之间穿行。

    其中一户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摄影棚，章植夏今天要在这里进行人生第一次拍摄，以前连影楼写真都没拍过，她想都不敢想，要像杂志人物那样在闪光灯下摆出日常绝不会出现的神情去表现自己。

    简直要梦想成真。

    张儒帆见她来了，合上手中翻看的剧本，望了望她身后，安排她先去换衣服，准备试拍海报。

    先前他们没有对过太多信息，章植夏觉得这种大学生组的小剧组不排除需要演员“带资进组”的可能，于是特意搭配了服装，相对于日常而言，甚至穿得有点隆重。

    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条纹衬衫裙，裙摆围了一圈蕾丝，版型有点像斗篷，没有腰线，于是又配了一条一掌宽的红色亮面皮带，呼应胸前口袋上的玫瑰刺绣，她想得很周全，系上皮带可扮酷，脱下皮带可装纯。

    显然她想得有点多。

    万子瞬是负责妆造的姐姐，领她去一个房间换衣服，是一件剪裁很好的绸缎长裙，柠檬黄，章植夏挠了挠吊带漏出来的肩膀，觉得自己好像要长树叶。

    万子瞬夸她和这件衣服很搭，整个人特别亮眼，发尾的自然卷被拉直，化的是一个清浅的淡妆，简单的妆造让她看上去会散发柠檬香。

    章植夏赤脚走上背景布，深吸一口气，面前是摄影机，她就要开拍了。

    拍摄过程并不顺利，对闪光的畏怯，对镜头的陌生，章植夏觉得自己像肢体生锈的人偶，面无表情地上演一出僵硬的偶剧，然而偶剧角色的肢体摆动是特色，她只是显得有些低能。

    张儒帆的脾气很好，甚至有点太好，让章植夏怀疑他的沉默究竟是包容她的生涩，还是根本都懒得喷。

    如此下来试了几组动作之后，张儒帆看了眼手机，让大家先休息五分钟。

    章植夏的灵魂率先从镜头前飘走，整个人像对准抽气泵的管子，按下按钮，咻的一下松散在地。

    万子瞬大叫一声“别压着裙子！”，将她直愣愣地拽回站立模式，周围人都笑起来，都是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也算是同龄人，休息期间也就没有拍摄时那么紧绷。

    是在高考前一周，章植夏在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复习中忙里偷闲，打开好久没看的朋友圈，刷到了一条学姐发的招聘启事，那个学姐就是万子瞬。上面是一个大学生自制微电影项目，参加新锐影人什么奖什么赛，她没记住，只是看见启动时间是高考结束后，招一个女主角，几个群演，于是动了兼职的念头，给万子瞬发去私信之后，还没等到回复，又被没收了手机，以为没了下文，便抛在脑后。

    等高考结束后才看到万子瞬几天前询问她想尝试什么角色，思索了一下，问现在还能否报名，这次回复很快，说还剩女主角空缺，她给导演看了章植夏的照片，导演希望她发一个正式的试镜简历。

    章植夏懵了一会，没想到不抱希望的兼职竟然得到最接近理想的结果——她小时候幻想自己是电视剧里的人，长大后知道这种人叫做演员，漫长的青春期中，她依靠幻想发梦。

    梦想成真的章植夏即将迎来第二场拍摄，张儒帆从外面引了人进来，说是摄影助理。

    男生很高，肩膀宽而薄，黑T黑裤子，裤子上全是纵横的拉链，胸口前荡着一个十字架造型的金属项链，让人忍不住聚焦，头上戴着鸭舌帽，面上半片阴影，章植夏只来得及看清他自然下垂的唇角。

    他将手里拎的几杯咖啡分给在场的人，章植夏观察着，有人说“谢了小周”，他们大概都相熟。分到章植夏的时候她摆手拒绝，她没有喝咖啡的习惯，舌尖不适应苦味。

    男生终于抬起头来，让章植夏看了个全貌，那半片阴影里是一双漫画中反派角色的眼睛，像寒冷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