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104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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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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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什么时候起,我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可能是高二的那个冬天,天灰得像褪色的被单,风从厕所墙缝灌进来,我站在尿骚味和粉笔渣之间,看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

    “某某是个娘娘腔,老盯着男生看。”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写我的名字,但我知道,那句话是写给我的。

    我站在那面墙前发了很久的呆。心跳得很快,却又冷得像雪下进了靴子。我不敢确定那是羞耻,还是一种被人从皮肉深处识破的愤怒。

    是的,我确实喜欢看男生。不是羡慕,也不是想模仿,是一种难以言说、藏在肚子里也发热的“想靠近”。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连自己也不敢轻易承认。于是我开始学会躲,学会在夜里望天,像只藏在土里的虫子,靠一点点星光活着。

    我写过一封信,给一个叫文胜的男生。

    他不属于我们。他皮肤白净,眼睛亮得像教室窗外的河水,走路的样子像踩在琴键上,声音一出来就带着清新的节奏感。他像城里来的插班生,哪怕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黄土操场上,身上也像沾着别处的阳光。

    那封信我没署名。我用铅笔写的,轻轻地,把喜欢揉碎了藏在字缝里。

    可它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命运。

    那天,他把那封信拿到了讲台前,像展示一张笑话一样。当着全班,他念了出来。

    “你笑起来的样子,让我觉得世界也亮了一点。”

    笑声炸开,像被泼了一身热水。有人拍桌子,有人哄笑,有人用胳膊肘碰身边的人;女生捂着嘴偷笑,男生大声起哄:“哎哟,小娘炮,浪得很咧!”

    “给他搭个茅厕住算了!”

    我没有跑。只是低着头,把手藏进桌下,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那一刻,我觉得,如果我不紧紧攥住自己,我会像一张纸被风卷走,彻底消失。

    耳朵红得要炸掉,脑袋嗡嗡响,连呼吸都觉得有重量。全世界都在嘲笑我喜欢,也在嘲笑我存在。

    就像我不是来学习的,是来被取笑的,是来做一个“怪胎”的活教材。

    许老师终于站起来。他不常管事,是那种你偶尔怀疑是不是也在打盹的老师。但那次,他站起来了。

    他走到讲台前,声音不大,却压过所有喧嚣:“笑什么?谁给你胆子,在课堂上朗诵爱情小说?”

    教室瞬间安静。

    然后他看着我:“孟岩,留下。”

    人群散了,我没动,就那样低着头坐着,像被世界判了缓刑的罪人。

    他走到我身边,坐在对面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喜欢他?”

    我没有说话,牙齿咬着嘴唇。许久,点了点头。

    他没有惊讶,只是眼神一闪,像是苦笑,像是记起了什么。

    “你知道吗,我大学那会儿,隔壁宿舍有个男生,跳楼了。”

    “遗书只写了一句话:‘我不想一辈子偷偷摸摸。’”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责怪,也没有嘲笑,只有一种疲惫的温柔,像一个在夜里走了很久的人,终于停下来和你坐在一块石头上,喘口气。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他说,“但你要知道,在这个地方,这种喜欢,会很痛。”

    “既然你已经痛了,就别让它白疼。”

    我几乎要哭出来。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把眼泪逼回去。

    他拍拍我的肩:“你是有脑子的,好好读书。考出去。别的地方,也许就有人,看你一眼,知道你不是怪物。”

    我点点头,声音低得像雨后的风:“我会的。”

    从那以后,我像空气一样活着。没有人再当面提起那封信,也没有人正眼看我一眼。但我知道,他们的眼神已经变了。

    标签贴上了:怪胎、笑柄、不男不女。

    我曾想过放弃。

    在那些黄昏、雨夜、清晨醒来的时刻,我想过悄悄从这个世界撤下自己。像把一封没人要的信,撕碎,塞进村东那口老井里。

    但许老师没有放弃我。

    有天放学后,天还亮着,西边的云层像被炉火熏过,红得发紫。许老师把我叫进办公室,语气像往常一样平淡,没有情绪,也没有设防。

    “孟岩,”他低头翻着桌上的作业本,像是在等我先开口,片刻后才抬眼,“你想考大学吗?”

    我低着头,心里一紧,喉咙干得像塞了灰。我想说“我想”,可这两个字从舌根滑出来时,却跟着“但我知道自己不行”一起砸了出去。

    他没回应,只是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翻得起毛边的旧英语词典,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你不行?”他语气很轻,却像一块石头落在我心口,“你还记得高一那次英文写作比赛吗?你是全年级第一。”

    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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