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紫宸殿内只余一盏残灯。
楚无晦单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眉宇间凝着十足的谨慎。他双手呈上密报,又打开锦匣,里面铺着一把乌头籽。
“禀告陛下,西域十八部借草料交易之举,已向三关要塞及京城马场投此毒物。”楚无晦简明扼要道,“若再持续进食此物,一旦战事突发,我军战马不出三日便会癫狂致死。”
濮义满是皱褶的手捻起一粒草籽,在灯下细细端详。忽而“啪”的一声脆响,草籽被碾碎于指间。
“苏镇霆这些年来镇守边疆,西域从不敢有何动作,”濮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咳嗽起来,“如今这狗贼叛逃突厥,这些蛮夷就敢如此猖狂!”
濮义怒目横视,挥袖扫落案上药碗,褐色的药汁在地面蜿蜒如血。
楚无晦无声地斟了碗茶,双手奉上。
“他那丫头……”片刻后,濮义突然阴惨惨地笑了,“朕记得,苏镇霆叛逃前有个随军带着的女儿?”
楚无晦垂首:“正是该女,八岁起便随苏镇霆在边关历练。”
“那必然也有些舐犊之情,”濮义喝了口茶,“你好生养着,来日若与突厥兵戎相见,说不定还能拿来要挟那叛贼。”
楚无晦躬身道:“臣领命。”
殿内安静了一瞬。
“可若是那苏氏叛贼已全然不顾亲情……”濮义缓缓说道。
楚无晦心头一紧,抬起头来,恰好接住皇帝森冷的目光。
“便让那丫头亲手斩下叛父的头,”濮义一掌劈在沉香床沿上,砸出声闷响来,“如此,既能除掉孽障,又可验她是否忠心。”
“陛下圣明。”楚无晦说罢,稍作停顿后,又道:“陛下,苏氏第四子尚且活着,仍在罪奴寺,是否要一并留着。”
濮义摆了摆手,以示同意。
“此事切莫声张,”他闭目靠在龙纹枕上,蜡黄的面皮往下垮着,“各关加强防守,时刻留意边疆动向,西域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
楚无晦见状,便知今日皇帝已疲乏力竭,领命后低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躬身退出时,他不经意间瞥到龙榻下露出一角染血的绢帕。殿角的铜漏沙沙作响,地上药碗横七竖八地倒着五只。自打酷暑以来,皇帝的汤药已增至一日五次了。
他垂首退出宫殿。
如今西域异动频频,北境流寇四起,而这朝中,似乎也暗流涌动——楚无晦眼神微微一暗,指尖在骨哨上轻叩,发出极短的一声脆响。
——
天还没亮透,罪奴寺的土墙外已经围起了黑压压的人影。
楚无晦站在最中央,墨色大氅衬出一片阴冷之气。挥指间,他身后的影卫们一字排开,铁靴踩在干裂的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寺门被某个影卫一脚踹开,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监工连滚带爬地扑出来,额头抵在楚无晦靴前:“大、大人!放我出去吧,小的就是个当值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往外说……”
楚无晦眼皮也没抬一下。
他身后两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嗷嗷叫惨的监工拖到一旁。
其余影卫鱼贯而入,很快,罪奴们就被驱赶到院中,挤成歪歪扭扭的一堆。他们低垂着头,破烂的衣衫下露出嶙峋的脊背,像一根根即将折断的枯枝。
一个瘦得脱形的男孩从柴堆后头冒出头来,还没等邻近的影卫走近,就见他忽一下蹦出眼泪,扑通跪倒。
苏淮的膝盖砸在碎石上,而他却仿佛察觉不到疼,只是仰着一张脏兮兮的脸,眼泪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两道晶莹的沟壑。
楚无晦动了动手指:“带走。”
监工立即哐哐地磕大头,狂喜不已地喊:“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大人愿将小的带离这罪奴寺,小的往后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直到两名影卫挟制着苏淮从他面前走过,监工恍如雷劈,哭丧着脸叫冤:“大人明鉴啊!小的跟这些罪奴不一样,小的清清白白,不能同这些罪人关在一起啊!”
影卫们充耳不闻,将监工一把丢进罪奴堆里。随后大门在众人面前轰然关闭,只留下监工绝望的哭嚎在晨雾中回荡:“凭什么!凭什么那两个叛贼的孽种就能出去!老子辛辛苦苦当差这么多年,反倒要在这鬼地方等死……”
铁链哗啦作响,影卫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玄武街上,苏淮被拖行时,瘦弱的身子不住发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将本就破烂的衣衫揉皱成一团。
“我阿姐……”苏淮的声音哑得像是快要旱死了,“她还好吗?”
身边无人回应。
“那个,”苏淮执意要问,“我阿姐……”
旁边影卫忽然伸手,扼住苏淮的下巴:“闭嘴。”
楚无晦抬手制止,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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