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丫站在厂房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将手机塞进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踮起脚尖朝铁锈斑驳的厂房大门张望。
不多时,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女人快步走出来,额头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油彩。看见树下的陶丫,她脸上绽开笑容:"不是说好傍晚来就行吗?这大太阳晒的......"
陶丫打量着张心兰的装扮——工装裤上沾着道具煤灰,假发套歪歪斜斜地搭在肩上,妆容被汗水晕开,在脸上画出几道滑稽的纹路。"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怕找不着地方耽误事儿,"陶丫抿嘴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喏,你看看。"张心兰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身份证,边缘已经磨得起毛。
"张...美心?"陶丫指尖轻轻抚过证件上的名字。
"随便起的,"张心兰搓着手解释,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反正是假的,不如换个新名字。你要是不中意......"
"挺好的,"陶丫把身份证贴身收好,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兰姐。"
张心兰肩膀明显松弛下来。她抹了把脸上的汗,在工装上留下道黑印子。
"这厂子看着像废弃的了,"陶丫环顾四周,铁栅栏上爬满野藤蔓,"这是接的什么活计啊?"
"早八百年就废弃的炼钢厂,"张心兰压低声音,"现在有剧组在这儿拍戏。本来想带你一起当群演,可人家要演下岗工人,专挑三四十岁的好装扮。"她突然压低声音,"你这样的细胳膊细腿,往人堆里一站就穿帮。"
"拍戏?"陶丫瞳孔微微放大,"电视里那些...都是人演出来的?"
她一直以为世界是台巨大的电视机,每个人既是观众又是演员。现在突然被告知那些悲欢离合都是编排好的戏码,连工人们脸上的煤灰都是画上去的。
张心兰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的傻丫头!照你这么说,咱们洗澡睡觉不都叫人看光啦?"她笑得直拍大腿,假发套差点掉下来。
陶丫怔了怔,也跟着咯咯笑起来,笑声惊起了槐树上的麻雀。
"想进去开开眼不?"张心兰突然问。
"能行吗?"陶丫眼睛倏地亮了。
"跟紧我,别乱跑。"张心兰看着她瞬间鲜活起来的神情,心里某处突然软了一下。这孩子平时总透着股超乎年龄的沉静,此刻才显出十六岁该有的模样。
厂房里别有洞天。斑驳的墙壁被巨型绿幕遮挡,生锈的机床擦得锃亮,穿着各色工装的群演三三两两聚着。陶丫乖巧地站在张心兰指定的角落,看场记举着打板器高喊:"《钢铁年代》第三十二场,a!"
霎时间,整个车间活了过来。工人们围着"厂长"吵嚷,铁器碰撞声、方言叫骂声混作一团。穿中山装的"厂长"爬上操作台,喇叭里传出沙哑的喊话:"同志们!下岗名单是经过党委会慎重研究的......"
"卡!收工!"
人群瞬间散开,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工人们"说笑着去领盒饭。陶丫恍惚站在角落,仿佛目睹了一场精心编织的梦境。
"有意思吧?"换回便装的张心兰拉着她往外走,"工头说下周有个粉丝送机的活儿,专要你们这样的小姑娘......"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厂区外的小摊前,张心兰要了两瓶橘子汽水。玻璃瓶上凝结的水珠滚下来,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
暮色四合时,陶丫推开别墅的雕花铁门。出乎意料,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厨房亮着暖黄的灯光。林姨正将最后一份餐食装进保温盒,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丫丫回来啦?"林姨擦了擦手,语气有些局促,"傍晚那会儿,小景家里来了急电,他连行李都没收拾全就走了。小程也回老宅了,说临走前要多陪陪老爷子。"
陶丫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子:"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那个......"林姨欲言又止地攥着围裙边。厨房里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您不用再来别墅这边了,"陶丫抬起脸,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我能照顾好自己。"
林姨明显松了口气。小程临走时连句交代都没有,她确实没必要再为这个借住的姑娘两头奔波了。收拾好厨具,林姨匆匆离开了别墅。
陶丫独自坐在长餐桌尽头,银质餐具碰触瓷盘的声响在空旷的餐厅里格外清脆。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晚餐,将每件餐具洗净归位。正要回房间时,门铃突然刺破寂静。
院门外,闻清一袭香槟色真丝长裙,贝贝的金毛在暮色中依然耀眼。看到开门的竟是陶丫,她细长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越过陶丫肩头向屋内张望。
"他们都不在。"陶丫侧身让出通道,夜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要进来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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