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谭孙氏突然痛哭，谭四奶奶一下慌了神：“别哭。你哭什么？

    谭孙氏收住哭声，冷冷说道：“奶奶，你今天是来逼我绝食自杀，以死殉夫？！”

    奶奶脸上的红晕，一闪而过。她站起身来，语气加重：

    “在贞丰，谭家是第一大族，有头有脸。谭家以死殉夫的传统，是贞丰公认的模范表率！谭老太爷说了，因为担心白旗军报复，只能薄葬鹏举，也没让他进谭家坟山。你如果为他殉节，你们两人都可进入谭家坟山。还可以任意挑选风水宝地，作为墓穴位置！”

    谭孙氏悲愤难忍，胃中突然翻江倒海起来。她站起身跑出屋外，哇哇吐了起来。

    新婚丈夫死后，谭孙氏度日如年：没有生活来源，全靠娘家和伯母救济。心情痛苦，却难得有人安慰。前一阵子，真有一死了之的想法。

    但在前几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母爱的本能被唤醒，母爱的光辉被点亮。她暗暗告诉自己：再苦再难，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带长大。

    然而今天，鹏举的亲奶奶，竟传来家族的旨意，要她自杀殉夫！

    谭孙氏呕吐完后，理了理头发，理了理思绪，慢慢回到屋里。

    跟着出来的奶奶，跟着她回到屋里。沉默一会，奶奶小心翼翼问道：“怀起了？”

    谭孙氏两眼盯着奶奶，语气中夹着碎玻璃的尖锐：

    “这几天，我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我还梦到了蛇，梦到竹子，梦到流星入怀。我肚子里的这条小命，一定是个儿子！谭家要我殉夫，现在是一尸两命。爷爷和你，都还没有男孙子。我这一死，四爷爷这一枝香火，也就断了！如果我不死，留住这条小命，你家这枝香火，还能传下去！”

    谭奶奶的脸上，半阴半阳。她敷衍几句后，匆匆赶回家里。谭爷爷随后匆匆出门，直奔谭老太爷家。

    谭四奶奶，怎么这个时候来找谭孙氏呢？

    贞丰城破之后，白旗军并没有骚扰、干涉百姓日常生活。慢慢地，大姓人家的宗族权力，开始恢复运作。

    按谭氏家族长老们的想法，同样出身于贞丰大姓的谭孙氏，对于贞妇烈女、三从四德之类的古训，应该是明白的。对于谭家的殉节家风，也应该是知道的。谭鹏举去世，她应该主动想到，要为夫殉死。如此一来，谭氏家族又添一桩光宗耀祖之事了。

    但三个月过去，只见谭孙氏日夜悲啼，却不见她绝食、投井或上吊。族长谭老太爷召开宗族会议后，叫谭四爷派谭四奶前去劝死。

    谭老太爷听了谭四爷的汇报，立即召开宗族长老会议。会议决定：谭孙氏既已怀孕，可以不死。但必须保证：为夫守节，绝不改嫁！

    第二天，谭四奶奶拖着一双小脚，蹒蹒跚跚走进谭孙氏家门。

    板凳上的谭孙氏见奶奶来了，便要起身迎接。奶奶紧走几步，将她按下去：“你就坐在这里，不要起来了！现在做啥都要慢慢来，不要动了胎气！”

    奶奶端了个小竹凳，在谭孙氏斜对面坐下来。

    谭孙氏看一眼殷勤过度的奶奶，语气不怎么客气：

    “奶奶，今天又有什么指令？”

    “爷爷听说你怀孕，高兴得不得了。他去找族长，要把鹏举这块骨肉，保留下来。他好说歹说，族长终于同意了。要你保养身体，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

    “谢谢了。然后呢？”谭孙氏的声音静如止水。

    奶奶踌躇忸怩了一下，才开口道：

    “有个故事，书上也有的——宋代学者陈襄，结婚不久就去世了。他的妻子倪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过，尽管家境贫寒，倪氏却从没想过要改嫁。她拼命做女红，找钱来奉养婆婆。她长得很漂亮，有人托媒要娶她。倪氏拒绝了几次，对方仍不放弃。后来，媒人再来她家提亲时，她突然用滚烫的汤淋到自己脸上，又在脸上涂抹煤灰。她自我毁容的行为，吓坏了媒人。以后，再没人登门要她改嫁了。”

    “后面呢？故事完了？”谭孙氏平静地问道。

    “完了……”奶奶犹犹豫豫说道。

    “后面还有的。我替你说——倪氏照顾婆婆长达二十年。婆婆去世后，她哀恸不已，最后绝食而死。”谭孙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突然，她的声音高了起来：“我嫁入谭家，婆婆早就死了。现在，我不必为死去的婆婆绝食吧？”

    “不需要，不需要。你现在是要好好养胎，把孩子生下来。不过，宗族长老们说了，你除了要好好培养孩子，还必须为鹏举守节，不得再改嫁！”

    谭孙氏没接奶奶话茬，自个儿继续提高声音：

    “我以前读过很多为夫殉死故事。以前是佩服她们，但现在却可怜她们。很多女人失去丈夫，也就失去了生活来源。如果没有特别的办法，女人和其空家人都要被饿死。所以，有些女人自杀，是因为没吃没穿活不下去。”

    奶奶听她这一说，惊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