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最近生意不景气啊...”男人矮胖的手指将酒瓶口拢住,转动手腕,杯底暗棕色的液体随之旋转。杯壁粗糙的切割工艺将吧台旁褐色的光吸收,打乱,变成一块块毫无规律美感的光斑重新射向吧台。手腕上的表指针末端打过每一个小格,陈叙离得近,他能看到那表带两侧已经起了些皮屑。是太久未佩戴皮质硬化导致,因此只要稍微扯动些,就有更多原本看起来完好的漆皮表面掉落。
不过男人的西装外套是长袖,正常活动时只会露出表盘,并没有人会去关心表带有没有起皮。
陈叙左手拿白布,正在擦拭为了制造男人手中那瓶酒液而使用的工具,白布也有了些淡色的污点。但他没有再将那块布清洗揉搓,只是叠了叠,那块斑点便被包在了白色的布料里。
“您这样的大老板,也能有被钱摆布的时候?”陈叙微笑,看向面前男人微红的面颊。
“啊哈哈哈哈...”男人果然也笑起来,“那当然了,有流动,才有收入啊...”
大笑间男人手拍吧台,陈叙看到那表带的皮又掉了几粒,黑黑的几点落在桌上。
“不过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来酒吧工作,确实挺少见。”
“但如果是为了几个子,多年轻的人在外面工作都不奇怪吧?”男人眼底笑意更甚,举杯示意。
年轻的酒保嘴角也抬了抬,仿佛是凭空从桌子底下变出一杯白水。杯口稍低一些,碰向男人迎过来的酒杯。
清脆的一声,有些刺耳。
但陈叙心里想的,是又有三百进肚。
“呼...好冷。”口中呼出的灰色热气升进黑夜里,隐去。
11:37,再过三分钟,倒数第二班车就会来。陈叙跺了跺脚,身体心理安慰似的变暖了一瞬。
他刚从酒吧出来,之前和老板约好的,今天要早点下班。那时老板竟破天荒的同意了,陈叙心里也开心了点,因为老板的应允,也因为他猜测那天营业额应该不错。
工作服最里层的衬衫几乎要被冷空气冻成一块纸,贴在胸口,陈叙又将身体往大衣里蜷了蜷,后背却又触碰到冰冷的化学纤维布料。这大概就是冬天最让人厌烦的事了吧?陈叙抿了抿嘴,手摸索着在里兜掏出手机,将耳机线插进去,播放音乐。
直到被廉价发油包裹的发尾感受到一点重量,陈叙心一沉,正当他想这是哪里来的水,又有两滴砸在了额头上。他心道不好,往头上一摸,结果更多水珠迫切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啊冬天下雨最烦了!”陈叙低声道,“要不要这么倒霉...”
“霉”字尾音未落,白色的车灯如潮水般向陈叙涌来。但对于在此时没带伞的,只用一件大衣保护在近零度的天气不让他感冒的陈叙看来,这是一束带给他希望的光。
“嘿嘿...也太幸运了吧。”他自言自语,跟司机打了招呼,驮着肩上还不怎么沉重的雨水上了公交车。
车启程后窗外雨势越发的大了,落在玻璃上的水珠相互追赶,与对方融合又分离,最后消失在窗角。
“今天老天爷哭的好厉害呢...”
下车时,雨似乎比在车上时变小了一点点。皮鞋后跟带起一点泥水,顾不得那样多,陈叙快步走向医院。
因为来了很多次,去到奶奶病房最快的路已经熟记于心。同层楼值班的护士也对他眼熟了,经过时会点点头。
奶奶在这个点一般已经睡下,陈叙只是向护士确认一下相关数据没问题后就放宽了心。他懈了力,坐在病床旁的铁凳上,听着心跳仪有规律的一下一下响动,陈叙想起酒杯冰块碰撞的声音。
还是仪器比较让人安心。男孩趴在床边,轻轻握着奶奶的手。眉头似乎并没有放松多少,但唇角却向上抬了一点。
“那个小伙子是谁啊?”
“家属。”
“儿子吗?这么年轻哟...”
“不是啦是孙子。”
“哎呀看着怪可怜的,每次都很晚来呢,来了也就那样静静的呆着。”
陈叙感觉自己眼皮好沉好沉,他根本听不清有谁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天花板开始旋转,变成了酒吧的迪斯科球,又变成了万花筒。
医院内部的暖气早已把他纸片般的内衬感染着逐渐温热,一片片琉璃色块笼罩了他,即将把他吞噬。
好累,睡一会吧。
“所以说病痛磨人呐...”
等陈叙醒来已是半夜。
“睡了这么久?”陈叙看看表,瞬间清醒大半。
他回头又看了看走廊,白炽灯还在不疲不倦的亮着。护士的交谈声,或许是病人的、医生的脚步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恸哭声。
陈叙甩了甩肩膀,垂眼,是奶奶安静的睡颜。条件反射般,他抬头看了一眼平稳的心跳仪,才迈开步子离开病房。
“治不好了?”护士眼睛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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