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计然等人从齐府出来,已是丑时,夜色正浓,残月如钩。
她手中紧握着方才谈判好的文书,纸上朱印未干,像极了仍透着一丝余温的血痕。
此事看似一锤定音,实则昭州波诡云谲的棋盘,才刚刚落下一子。
秦国恩紧随在后,脚步虽快,却难掩兴奋之色,低声感叹道:“大人果然厉害。在酒楼里随口一试,就看出齐山雨的银子是被李成欢截了,真是神了!”
华计然只是淡淡一笑:“这点不难。齐山雨是漳平,乃至整个茂别最具势力的富商,手下仆从护卫众多,行事一向谨慎。可酒馆里的长者却说,劫银的不是山匪,且茂别近日并无动荡,那又是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对他下手,甚至让齐山雨断定报官无用?”
华计然勾唇笑道:“你再猜猜,除了齐山雨的银子,在酒馆内还察觉出了什么?”
秦国恩愣了愣,问道:“还有何事?”
“虫灾。”华计然收起手中的契书。
“虫灾?”他低声念了一遍,沉吟良久才回过神来,抬手拍了拍后脑勺,露出几分憨笑,“大人是说……萧主簿在议事堂上提到茂别虫患的事?”
华计然敛去笑意道:“嗯。萧主簿曾说过,茂别早春即爆虫灾,然而高粱之害本应发生在晚春。今日酒楼内,茂别的人却说只有南边的枣庄出现灾情。”
秦国恩说低声重复道,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和不解:“如此一来,萧主簿岂不是说错了?”
“他没有说错。”她翻开账册拿给他看:“你看上报的日期,是三月初三,怎会有人提前预知天灾?我猜是有人怕被查出虚报,才刻意在枣庄引来人祸,掩盖真相。”
秦国恩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怎敢如此大胆?虚报灾情可是欺君之罪!”
华计然面无波澜,语气却透着几分冷意:“去年茂别一带自四月起连旱数月,所以向上报的税赋本就偏少,他们大概是尝到了甜头。今年的报灾,不过是借着旧事作伪,想再从本应上交昭州府衙的税赋扣在自己手中。”
秦国恩连连点头,愈发敬服道:“大人竟能将这许多头绪串成一条线索,当真是神机妙算。”
说话之间,一名侍卫乘马疾奔而来,面色惊慌,匆匆勒马行礼道:“大人,出事了!霍管家让属下快马通知大人,还请立刻回府!”
“什么事?”华计然止步,目光扫向他道,“你怎会知我在此处?”
“霍管家说,让属下在齐府等大人,”侍卫喘着粗气,“只是说,有急事,不得耽搁。”
华计然心头一沉,不祥之感悄然袭来。她不再迟疑,翻身上马,冷声道:“回府。”
马蹄如雷,夜风呼啸,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奔回华府。
一进门,霍隐已在院中等候,月光斜洒在他身上,映出眉目间凝重的神情。他那双一向沉静如水的眼,此刻竟泛起一丝涟漪。
他低声说道:“二小姐,茂别县府衙,失火了。”
华计然静默片刻,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她知道李成欢会毁掉证据,可没料到动作竟会这么快。
霍隐接着说:“子时初刻,江长史亲自来华府找你。说茂别的火起突然,账房尽毁,还劝你莫再插手茂别之事。我仔细问他缘由,他却推三阻四。”
霍隐语声不紧不慢,带着一贯的温和从容:“我问了银甲卫,知道你去了漳平,推测多半是去暗访富商齐山雨,寻找茂别的突破口,便让人赶紧往齐府去寻你。”
听完,华计然警觉起来。亥时前他们几人方入齐府,而漳平至衢江不过一时辰。她前脚踏入齐府,后脚火便起在茂别府衙。
霍隐语声沉稳,带着一丝关切:“齐山雨那边,可有什么眉目?”
“齐山雨受制于李成欢,我今日主要是找他商议银甲卫租赁事宜,本想着之后再去府衙账房寻找线索……”
华计然眸光微垂,沉声道:“如今,那些账册恐怕早已烧成灰烬。”
霍隐闻言,眉头紧蹙:“你将银甲卫借与齐山雨,恐被严衡拿来做文章,上书御史大夫去参你一本。”
“大梁律法并未明令禁止官员与商贾来往,”华计然眯了眯眼,语气平静却笃定,“况且,我与他之间,并无租赁契约。”
次日清晨,衢江府衙。
天色将明未明,晨光未破,乌云低压,天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府衙内早已不再寂静,昨夜茂别府衙突遭大火,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点卯台前人影陆续到齐,众官面色各异,低声议论,却又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线,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华计然坐在正中央,眉目清冷。风自廊间卷来,掀起她衣角与鬓发,仿佛一场暴风雨正在议事堂内酝酿。
她神色从容,目光一扫而过,议事堂内静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林偃息与岳建军,皆未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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