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灵堂里香雾缭绕,无数条轻纱白绫高悬于房梁之上,层层叠叠,影影绰绰,地上铺满了白底金边的冥币,一片白色的尽头,一跪坐于灵龛前的女人背影因着阴暗的氛围与白绫的遮挡若隐若现,叫人看不透其究竟。
灵堂的另一端连着两扇厚重的堂门,此时正敞开着一条缝隙,暗红色的漆面已有些轻微斑驳,兽首形的铜制门钹悬挂于堂门中央,那兽首状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眼尾低垂,下颚大张,一副悲戚模样,就如同它们是被迫嵌于此处一般。
“老姥,人给您带来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入空旷的灵堂,在墙壁之间来回碰撞回响,宛若鬼刹低吟。
从堂门缝隙处透进一缕黄光映在已有些腐朽的木质地板上,几道人影将那光印覆住七分,大门被一股力从里面拉开,迎面走进几个仆从,最前头较年长些的便是说话的人,而后头的几个则并排分开成一左一右位,中间被他们拥着一女一男两个年轻人,衣着朴素,俨然一副贫家模样。
跪坐在灵堂最里头的女人并未回应,只悠悠起身,轻拂了拂身上的灰,随而双掌合十,朝着灵龛深深拜了三拜,才转身走下台阶。
前头领路的见人起身,忙三步并两步小跑着给人开路,随着女人行走的路线掀开一路阻碍视线的白绫,像是云雾,一层又一层被拨开,女人的面目也随着云雾的消散而愈加清晰。
“老姥,人给您带来了。”
领头的哈着腰毕恭毕敬又对女人重复了一遍,而后给旁边的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赶忙端了张太师椅放到女人身后。
土豆悄悄抬起头,偷偷摸摸打量着位上的女人。
女人约摸四五十岁,笑容满面,眼睛近乎迷成一条缝,看不清瞳仁,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身材不胖不瘦,衣着一身金丝绣着些草木图案的玄色长袍,面料是她不曾见过但一看便知很贵的。
不知怎的,土豆倏然一激灵,总觉得自己有股不知从哪来的森森凉意攀上腰脊直窜颅顶,吓得她浑身一哆嗦,便再不敢看了。
女人一只手攥着支桃木扇子,在椅臂上点了一下,又敲了一下,神情似打量似思索。
“叫什么名字。”
女人开口道,声音沉厚。
女孩垂着头,不知该作何回答,她瞥了眼站在自己左侧的男生,男生同样垂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眉眼,双唇轻抿,看不清神色。
“回大人,小人无姓氏,母父在世时只给小人留下个小名——小诗。”
从前土豆就养成了个习惯,凡是遇到自己拿不定主意或者不曾有法子应对的事,便照着小诗有样学样,虽不知小诗究竟从何来,又为何知道这么多东西,但自打她与小诗相识起她便知道,小诗厉害,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不会的问他,跟他学,总不会错。
于是她照葫芦画瓢。
“我…小人也无姓氏,只有一个小名,叫,叫土豆。”
女人听罢哼笑两声,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是挺像的。”
「是挺像的」?什么挺像的?像什么?她说谁?
垂着头的女生一头雾水,未曾反应过来女人在调侃她,甚至没听出来这是调侃。
“多大了。”
“回大人,16岁。”
“回,回大人,18岁。”
“啪”
女人甩开桃木扇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身前慢悠悠扇起来,身子后仰,一副泰然自得的模样。
她朝身旁招招手,领头的便毕恭毕敬地弯腰附耳过来。
不知女人叮嘱了什么,只见领头的微微颔首后低声应了句“是”,便转头朝着小诗和土豆走来。
察觉到来人的靠近,男生没什么反应,神色依旧,姿态也如来时那般尊而不畏。
小诗不害怕,但土豆就不一样了,心里慌,身体也跟着慌,她觉着自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整个身子僵硬得像块木头桩子。
“你留下。”
领头的伸手指了指小诗,冷言道。
“至于你,条件不合适。”
她乜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女生,又道。
对于后者,这毫无疑问是赶人的架势。
但对于土豆的脑瓜来说,毫无疑问,她是不明白的,她只会疑惑。
“我哪儿不行。”
她不能离开小诗,她照顾小诗那么多年,没有她在身边,小诗自己一个人会不习惯的,更何况小诗帮过她那么多回,她还没报完恩呢,她怎么能离开小诗,她不能离开小诗,不能。
一切对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恐惧在面临离开小诗的结局前都消散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或许是因为没什么事是比小诗更重要了吧,相比于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自己身边 抽离的刺痛感与割裂感,对权力的恐惧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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