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真不出稷鸯所料。
天色稍晚,甘露殿便传来消息。姜栖尽力绷住面上喜色,揣起脑中的诸般设想,只等那鼓钟声响便踩着点儿往外赶去。
说起她这便宜娘,姜栖倒还真没什么好指摘的。
作为自小长在长明宫的一棵梧桐,她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位吴才人是如何斗倒皇后、压制皇帝、最后封圣登基。
平心而论,同样作为这样一位女皇的子嗣,她的待遇可比上头那两位“哥哥”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而女皇,或许也真是舐犊情深。对于自己仅存的这一个孩子,她也是真心诚意地将姜栖当作继承人在培养。
只是,姜栖从前不懂,待懂了的时候……
已再没了机会。
华灯初上,宫墙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
虽已入春,但长安到底不比江南,夜晚的风吹在人身总还透着刺骨的冷。
璎落轿歇,黄常侍倒腾着小腿儿下了阶,挥去两旁宫人,亲自将姜栖扶出轿来。精细的眸光略略扫过叶儿,眼中如刀般锋锐的戾意瞬须即逝。
“夜里冷,殿下也不多披件斗篷。”一见姜栖,黄常侍贯是肃冷的脸也带了笑。似树皮般粗轧的手不断搓着姜栖,殊不知久候在外的他体温倒比姜栖还要冷上三分。
姜栖也是钻出轿才晓得厉害的。她朝身旁瞟了一眼,明明叶儿是一脸的勤谨恭敬,可她就是能从那眉尾睫瞧出一丝幸灾乐祸。
她快马加鞭,如饿虎扑食般朝殿里冲去。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倒腾一人避了叶儿的眼目,替她把衣裳拿来,可黄常侍却会错了意。
“那位也在,殿下只忍着些,勿冲撞了。”
姜栖身形一滞,满腔怒火几经辗转,最后化作嘴边的一声冷嗤。
是了,她怎么忘了?
那位可也姓薛。
从前她一叶障目,误将奸人视亲,尔后万般补救却也无用。
原来那些剥剐自己刃箭竟都是以自己名义敛来的……
真是可笑。
暂且压下心头忿怨,姜栖拾阶入内。在黄常侍担忧的目光中,姜栖歪着脖子,同往常一般嬉笑着行了礼。薛青羊正挽袖仔细挑着碟中鱼刺,见状也放下银箸,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殿下来了,快起来吧,地下凉。”
这人原是护国寺中的一名小僧。十四年前,女皇出宫祈福时得了法眼,特被召进宫中。名为讲经,实为暖床。当时此事经手人正是薛步东,为避人耳目,也怕落人口实,薛步东替他还了俗姓,加之法号,唤名薛青羊。
从清坛小寺到枕边袭人,薛青羊自然有他的独妙之处。只是历经六世,姜栖又怎会不知那样一张芙蓉面下顶着伥鬼狰狞?
秽乱后宫,目无伦常。
比起顶着色胆包天罪行累累的她,人们自然是更相信仙风道骨觉秀身轻的薛师人。
哦,稷鸯那家伙倒是从头到尾站在她这一边。这样想来,那稷鸯倒是比眼前这人更顺眼几分。
姜栖敛下眉目,收起噬人的灼灼目光。眼前仿若润玉的莹臂泛着暖香。她眨眨眼,一把攀了上去。
“啊——”
惊声乍起又迅速消弭于空中。宫人纷纷垂首,生怕玷污了那捧隐在晨曦朝雾下的雪。青纱落地,薛青羊身形狼狈,姜栖却面露无辜。她松开手,大咧咧坐在桌前,饮了口最爱的梅子酒,又夹了箸油光水滑的青笋,这才腾出嘴蛮声道:
“还得是出家人身骨结实,这么冷的天儿青羊法师一袭薄纱就敢横行天下,妙啊~”
青笋多汁,连带姜栖口中津液,短短一语便喷了满满一桌。女皇蹙蹙眉,举起的筷头颤了又颤,终究还是放了下去。她侧头朝薛青羊瞥了一眼,唯见那轻笼绸纱下的旖旎妖媚,第一次在心头涌起了一丝僭越的冒犯。
她确实偏爱薛青羊那股冷皮下的妩艳,可这并不代表她会随他肆意探弄。
这般打扮……
着实张扬。
“香烛精细,法师还是早早回殿,切勿怠慢神佛。”女皇起身,声线在触及到那碗温热的鸽汤后又略略放缓。
“你虽冠以薛姓,却非薛家血脉。荣宠也好,罪责也罢,朕不会泽之,也不会伤及。法师青灯黄卷,实也不该被这红尘所扰。你且跪安吧。”
“陛下……”薛青羊惊然,似没料到女皇竟如此轻易就将自己赶了去。艳若红蕊的娇唇被皓齿反复蹂躏,他低下了头。
“陛下圣明,那臣……先告退。”
他硬挺着腰,宫门自身后重重阖上,连带那一室的温热。冷风自四面八方朝他涌来,薛青羊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惨白的月色延至脚边,相携而来的还有一道陌生的影。
“你是……稷太傅!?”
有道“天下毓秀有一石,稷家麟儿独八斗”。纵使薛青羊人在深宫古刹,竹林清月稷明琅他还是“略有所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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