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我?”
厌胜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但又说:“可你就是一团的白色萤光,聚成了个模糊人形罢了,不像传说里的鬼怪那么可怕。”
在厌胜说他“青面獠牙”的时候,就猜到他估计看不见自己的真容,但送怨君听完这番话简直大失所望:怪不得这孩子毫无畏惧之色,原来在人眼中,自己跟流萤大差不差!
厌胜斟酌着用词:“你看着很……”
“很什么?”
“人畜无害。”
“……”
他嘴硬道:“是你太弱了,才看不见本君凶恶的样貌。”
“嘁。”厌胜齿缝里挤出一声不屑。
此后厌胜一直被拴在这儿,偶尔有人来给送些吃食。
黄泉客隔三差五就会来找沈昭的棺椁,可惜老祖宗的器物传到如今已是一堆破铜烂铁,伤不到送怨君分毫,反倒是自己夜夜都被吓得不轻。
厌胜跟三爷说得告慰此地的冤魂才行,要来了一筐黄纸,可元宝叠了烧,烧了再叠,这鬼爷爷却仍拦着黄泉客掘坟。
日子久了,三爷终于觉出不对——元宝烧得越多,那鬼岂不是被豢养得更强?
这邪门小孩怕不是存心诓他!
厌胜确实跟送怨君串通好了,但哪能认?
他一改平日少年老成的样子,谄媚地抱着三爷的大腿表忠心,但仍免不了一阵毒打。
老天似乎是看不过去了,竟泼了大雨下来,黄泉客们被浇了个精透,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
厌胜那扬着的嘴角终于能耷拉下来。
他孤零零躺在坟地中,眨巴着眼睛,雨跟血一起滑过脸颊,在沤进黄土前斜流,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隐约看到一团白光出现在眼前。
只听送怨君说:“我虽能触碰凡物,但不能干预人事,没办法放你走,抱歉。”
厌胜没怪他:“他们还要用我开棺呢,不会真打死我的。”
送怨君蹲着看他,这孩子平日里脏兮兮的,但如今被水这么一冲刷,总算能看清样貌。
他发现厌胜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但不似春水漾波、玉盘悬空,倒像是刀刃出鞘时,乍现的那抹银亮的寒光。
厌胜平日里冷言冷语,完全没有小孩子那股絮絮叨叨的劲儿,今天却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说,当初黄泉客要把他卖进秦楼楚馆,他拼了命地求,才求来了开棺的好活计。
“既然是好活计,为什么还要与我做交易?”
“江湖上悬赏万两黄金,想要沈昭的尸骨。”厌胜说,“三爷想赚这钱,但我不想开沈昭的棺。”
“找他的尸骨?”
“嗯,有人想‘复活’沈昭。”
百年前人怕妖、怕鬼,仙者这才劈开四界,哪成想百年后,人却又琢磨起了鬼魂复生之术。
送怨君想,仙者要知道这事儿,准要吐出一口老血。
“沈昭以死换得科举改制,从此庶族人人可读书,人人可做官,”厌胜回忆起来,“我爹也是读书人,在此事后,得以重新踏入学堂。”
沈小郎君的名讳蜚声于世,身旁又常有椿儿来朝夕称颂,这段“英年才俊杀身成仁”的传奇故事,送怨君听了不下百遍。
如此人物,也难怪如今仍被世人牵肠挂肚,竟然引出这荒唐戏码来。
送怨君怜惜道:“这沈小郎君的确是个大好人,如此开棺惹人安宁,确实不……”
“好人?哈哈哈!”
厌胜笑得屈身捧腹,过了半晌才缓过来,揩去眼角的笑泪,脸上尽是戏谑:“也不知道爹拿着卖儿卖女的钱去赶考,可否如沈昭那样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送怨君愣住了。
厌胜冷笑道:“我沦落至此,沈昭他凭什么能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