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几人入仕,折戟者十之八九,已让士人志气折损,怨声渐起!”
“愿陛下酌增登科入仕之数,宽仕途之径!”
有人嬉笑反驳:“万名寒门赴考,却无一人能及沈小郎君。”
这样的争论听得太多,小皇帝耳朵都要起茧子。
他不理会,专注地看着那青简,上面洋洋洒洒写尽了济世之策,涉及农桑、徭役、吏治、律法……字字珠玑,切中时弊。
越看,他的表情越凝重,半晌后笑问:“如此事无巨细,莫非沈小郎君打算献策后即刻抽身离去,重返江湖?”
沈昭说:“正有此意。”
他这人向来荒诞,又是笑着说的,可见此话无需当真。
小皇帝听后反倒安心了,揶揄道:“可惜了,你这些宏图谋略绝非一日之功,看来还要再陪朕十余年,方得自由身了。”
他根基未稳,仍仰仗世家大族扶持,改弊立新不可操之过急,而沈昭初入朝堂,也须学会藏锋敛锐。等日后,日后他们君臣二人再慢慢修正弊端,一展宏图……
不料沈昭却说:“陛下,不能再等了。”
小皇帝不明意味,盯着他看——曾经琉璃般剔透的少年,此时却像一块浓墨,化不尽,看不透。
沈昭忽然讲起了故事:“臣赴考时偶遇一位兄长,他寒窗苦读数十载,才绝天下,必为国之栋梁。可惜他身体羸弱,若不是考试时突然犯疾,轮不到臣来当状元郎。”
“世间竟还有令阿昭都自叹不如的人?”
“正是。纵然有疾,兄长仍考得前二十甲,按理说是可以入朝做官的,哪料……”
哪料世族侵吞禄位,使得登科入仕的名额骤减,最终能为官者,不过尔尔。
小皇帝怜才,忙道:“你那位兄长若是栋梁之才,朕破例准他入仕。”
沈昭摇头:“兄长落榜后心中郁结,且病体每况愈下,不忍拖累妻儿,在几日前自缢而亡。”
忽听有人笑了:“因为这点儿小事寻死?难堪大用,徒增笑耳。”
沈昭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高门世族贤愚不分,以至不肖者高居庙堂,此弊积重难返,久之恐为祸患。臣以为,治国之道首先在于用人得当,取之公允,故变革应从此处始。”
这正是写在青简上的第一条计策。
小皇帝突感不妙,阻止他说下去:“阿昭,事关朝廷根本,不急于一时,我们日后再议。”
沈昭不为所动,且深深作了一揖:“愿陛下废除荫官之制,兴科举,择贤才。”
废荫官?沈丛沈大人两眼一抹黑,忙跳出来:“小儿妄言而已,还请诸位大人念其初登庙堂,勿与计较!”
沈昭岳峙渊渟,不再作声,却倏地从袖中亮出一柄短刃。
侍卫见状,乌泱泱地小皇帝围住,可沈昭的刀刃却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我那位兄长出身卑贱,故死得‘徒增笑耳’,但我乃云景沈氏之后,状元及第……”他平静极了,“我的死,可否称得上‘血溅五步’?”
沈丛已然吓得腿软,当场痛哭起来:“我的儿,科举兴废与咱们有何干系,何至于此啊!”
沈昭置若罔闻,只直勾勾看着台上的帝王。
小皇帝再笑不出来了:“你这是在逼朕作决断?”
“臣无能,只能自戕以明志,愿陪兄长同做天下笑柄。”
“你不无能,你是嫌朕无能!”
小皇帝怒不可遏——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何处境,为什么不能再多等几年?等他大权在握后,自然会革弊施新,届时他们再……
天下黎民到底需要等到几时呢?
“臣愚钝,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沈昭微笑着说,“我死足以。”
沈小郎君幼时灵慧绝世,及至少年更是龙章凤姿。他身死,足以让天下为之一震,届时世族权势再大,大不过民怨沸腾。
寒门学子死十人、百人,都不如死他一个沈昭来得划算,他死,足以。
“你我曾约定做明君贤臣,如今策已献,臣以死为您开明君之路,不算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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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仙人口目离开沈家,嘴里念叨着“天眼”所观得的谶语,可惜没人听清。
那话说的是:
土中埋碧,尘里种玉,他日龙凤破云出。
生死无须惧,自有人叩骨盼君归,翻青简,祭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