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一个苹果》,但我今天要讲的内容是《梨子园》。”
文华站在麦克风前,郑定自若地这样说。
台下评委皱着眉头,眼尖的人会注意到文华攥起的手在微微颤抖。
“候场的时候,我听到了很多人的故事。有讲马兰花的,又讲扣子的,故事的种类有很多,主题也有很多,只是有一点相同——他们都和中学阅读题小说选段的风格甚至内容出奇地相似。
我来到这里之前,有人递给我一篇稿子,告诉我按照这篇稿子讲,一定能得一等奖。
我听从了,报题目的时候,区里的老师帮我报上了这篇稿子的题目
可是,当我真的站在这里的时候,我问自己,我真的想讲一个完全与我的家庭、家风毫无相关的故事吗?我真的要编造出谁的牺牲来骗取不知情者的一点感动吗?我真的要违背家里一遍又一遍教给我的诚实,只是为了一个颂扬家风的活动的一等奖吗?
我犹豫了,各位老师,坦诚说,我感到很纠结。这个一等奖对我很重要,它或许能成为我的老师和他人吹牛的资本,或许能成为我的学校的一次雪耻,或许能成为我的高中生活里光辉的一笔。
可是,如果想拿到这个一等奖,我不能说真话,我要讲故事,讲一个听到的人很容易分辨真假的故事,讲一个感天动地却是靠编造而成的好故事。
我问自己,为什么一篇编造出的稿件能帮助我拿到一等奖呢?
因为稿件中的主人公太传奇了,太不普通了,他们有着英雄一样的光环,符合小说里人们想象的英雄的模样。
可是,我想问问大家,我们的父辈、祖辈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们中的大多数,不过是平凡者中的一员,是人群攒动里的一位,他们甚至可能没有去过太远的世界,见过太多的风景,跟感天动地的大事件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是凡人,不是超人。在中国的叙事文化里,我们不谈超人,不讲个人拯救地球。
我们讲什么呢?我们讲平凡的父辈祖辈如何在平凡里的日子里谋得一份生活、谋得一个小家,养大一群子女,渐渐描摹幸福的模样。以农为生的祖先留给他们勤劳朴实的基因,他们再把这份基因传承给下一代,于是有了家风,有了一代又一代共有的精神脉络、心灵寄托。这支撑着后辈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
我们如实地讲述他们的故事,一方面,是希望不辜负这一份沉甸甸的家风传承;另一方面,也是对平凡的他们的祖先的称颂与怀念。我们不能用那些加工的虚构的故事,抹杀俗世之人的功绩,磨灭他们好好生活的痕迹;更不能因为那些故事,忘记来处,忘记我们的父辈祖辈曾经怎样在这个世界活过。我们为他们歌颂,并不取决于他们是否拯救世界;我们唱起颂歌,因为他们在渺小中伟大,曾为一个家、一份责任、一种情怀、一个时代奉献、坚守、奋斗,最后立地顶天。”
文华鞠躬,头也不会往会场外面走。她不去看评委席,也不去好奇为什么区里那天来的那个专家坐在评委席的中央。身后响起议论声,但文华不费力去听。她走出门,却发现门外站了一群人。金佳、伊洋、王卫、韩立、周涵、肖菲......他们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吊儿郎当地排成一排,站在出口等。雨后的风依然料峭,灌进脚脖子里叫人觉得冷。王卫率先看见了文华,向她招了招手,这一排等候的人紧跟着围到文华跟前。他们什么也没问,倒是林宏夸了文华一句“今天很漂亮”。伊洋很自然地把胳膊放到文华肩膀上:
“走啦,文华。”
于是区里培训时自己来自己去的文华,身边终于有了呼啦啦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热热闹闹,追着周末的尾巴,一起出了比赛会场往学校方向走。他们吐槽着晚上回学校还要参加周考,路边有其他学校的选手惊叹:“怎么来加油助威的人这么多?”
大家哈哈笑,解枫、韩立耀武扬威式地挺起胸膛。文华心血来潮,起了个头五音不全地把校歌唱响,大家七嘴八舌地跟上,第一次在熟悉的旋律中听见昂扬的力量。文华走在歌声中央,想起某句电影台词:
“We are the glor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