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玉珠在玉赪指间挪转碰撞,击碎凝滞低沉的气氛。
高台中央,青年银发玉冠,剑眉斜飞入鬓,好不威严气派。
乌天靖嗓音浑厚:“上月踏雪东巡,扫清东境邪祟,九死一生,此功可抵十过。她归来不过几日,有所懈怠,望诸位海涵。”
掌门同样为南崖雪说理,轻言揭过她的迟到,蒲飞絮头埋得愈低,倾耳谛听,气不打一处来。
男子愤愤然跺了一脚,精准把控好力道,没让任何人听到。
九方灼在南崖雪耳边道:“师尊无过。”
接下来是乌天靖的人呈报各处灾变异常。
掌门端坐高位,面色沉重。各长老商议调派人手的方案,年轻弟子自告奋勇。
会议一直持续到黄昏,北辰宫一半精锐外派,一半留地驻守。
南崖雪以养伤为由,拒绝去南疆巡视。乌天靖没说什么,倒是蒲飞絮逮着机会,威逼利诱他的小弟当场发难,指责南崖雪贪生怕死。
瞧那掌门装聋作哑,还有闲情品茗,九方灼转过身,凶相毕露:“哦?这位仁兄是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有脸对我师尊指手画脚?说话前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你——”
蒲飞絮拽住小弟,皮笑肉不笑:“这位小兄弟有些眼熟啊。”
说罢,数道目光落在南崖雪身边长身玉立、透着些散漫不羁的少年。
“大家都在聊正事呢,别瞎套近乎。我又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你好端端勾搭我做甚?”
前后左右的人嗤笑出声,蒲飞絮抓紧剑柄就要发作,玉赪身侧的易棋率先开口:“咦,这人我在灵脉见过。”
玉赪道:“阿棋勿胡言,阿雪这徒弟从未踏出踏雪殿半步,怎会出现在灵脉?”
“是在踏雪殿见过吧。”
易棋争辩道:“不,阿强与那人长得是像,气质却大相径庭。”
九方灼怔然。
他和他弟不是长得像。
是长得一模一样啊!
在灵脉,他知道易棋脸盲,会往脸上多扑点灰尘、划两道伤口,平时也注意与人保持距离,数年来未叫易棋察觉异样。
“灵脉那人性子狠戾,周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戮和死亡气息。阿强要温和许多。”
易棋语气坚定:“我曾救治伤者数万,他是杀业最重的一个。”
南崖雪一脸漠然:“此前阿强同我下山,斩了不少妖魔。阿棋口中的杀业,应是那时沾染的。”
“好吧,那是我认错了,仙子见谅,抱歉阿强。”易棋抱拳,耷拉着脑袋,懊恼不已。
“这孩子……确实像一位故人。”
玉赪忽问乌天靖:“师弟觉得呢?”
“像,也不可能是她。”乌天靖低垂的眼眸中流露几分怅惘。
自打南崖雪师徒二人进门,他第一眼便关注到那眉目清秀的少年。
一言一行,与记忆里一位明媚张扬的女修重叠,险些令乌天靖分不清虚实。
她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险恶的妖魔都敢招惹。
遇到应付不来的场面,她飞速躲去乌天靖的身后,娇声唤句甜甜的师兄,自是有人替她卖命。
那年桃花灼灼,乌天靖年少轻狂,在悬崖揽过小师妹的肩膀,夸下海口,今后不论是漫天流云、海底蛟龙,大声呼唤师兄,他定会叫师妹如愿。
他承诺,可以为师妹摆平世间一切险阻。
女孩笑靥如花,桃花似的眸子泛着薄红,眼尾的胭脂洇出了霞色。她欺身上前,猝不及防,温热的唇恍若颤动的蝶翼,轻触他的唇畔。
转瞬,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惊落了满树繁花。
后来她出嫁了,嫁给不爱的人,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鸿沟,关系变得疏远。
她改口称乌天靖“掌门师兄”,乌天靖只能称呼她为“九方夫人”。
午夜梦回,乌天靖仍会被她血水染红衣袍、嘶哑着呼唤师兄的场面惊醒。
曾经他们两情相悦,是门派上下公认的一对佳偶。如今他们阴阳相隔,徒留生者满腹思念。
北辰宫观星崖顶的桃花树开了又败,她在树梢系的祈愿符早已褪色,与师兄白首不离的念想终成了一场空。
追思过往,乌天靖喉间苦意上涌。他不愿细看那肖似故人的少年,玉赪偏也对小师妹久念不忘,不解风情地让九方灼出列,使一套北辰宫剑法。
身为南崖雪唯一的徒弟,九方灼可不能叫师尊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他旋身跃起,衣袂翻飞,身姿矫健若游龙。
剑锋掠过,明灭的烛火裂成千束金光,溅起的火星映得少年眸色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