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苑前的琉璃灯刚点上,顾清禾便听见角门传来马蹄声。她扶着春桃的手望向檐下,见朱翊宁的玄色团领袍上绣着的飞虎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这是亲王嫡子的专属纹样,与东宫的蟠龙纹遥相呼应。
“王爷回府了。”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腹,腹中胎儿今日格外安静,唯有腰间的青玉珩璜佩随着呼吸轻响,这是永平侯府的陪嫁,刻着“德言容功”四字,却被她悄悄加刻了“算”于璜尾。
雕花槅扇“吱呀”推开,朱翊宁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目光掠过屋内诸人,径直走向顾清禾。梅侧妃身着樱桃红缠枝莲纹襦裙,鬓边鎏金梅花簪是去年重阳皇帝赏赐的;武侧妃的湖蓝比甲上绣着细小的缠枝纹,正是顾清禾赏的苏州料子,此刻却被她攥出褶皱。
“今日朝堂议及江南漕运,累着王妃了。”他抬手虚扶,并未触到她的腰肢——即便在府中,亲王与王妃的仪礼仍需恪守,唯有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多停了一瞬,“陈太医可曾说过,胎位可稳?”
顾清禾望着他眉间未化的雪粒,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武侧妃的兄长在应天府与人合开绸缎庄,暗通东宫采购太监。她指尖轻叩案头的《皇明祖训》,笑道:“各院侧妃已候多时,王爷可愿先饮盏姜茶驱寒?”
朱翊宁扫过屋内,杨侧妃的妆奁上摆着新得的宣德炉,武侧妃的绣绷上是未完成的《麟趾图》,齐侧妃低头绞着帕子,腕间金镯刻着“多子多福”。他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在西市见着幅《耕织图》,想着王妃爱重农桑,便买了。”
锦盒打开,素绢上农人耕作、织女弄梭,角落处却多了个执笔批注的女子——分明是顾清禾平日查账的模样。她耳尖发烫,瞥见马侧妃的绣绷猛地收紧,针脚在“麟趾”上戳出歪斜的线。
“王爷谬赞了,”顾清禾合上锦盒,转向诸侧妃,“今日年饭按《朱子家礼》规制,王爷坐主位,我陪坐东侧,侧妃们列坐西次间。”她望向马侧妃骤然绷紧的肩膀,“若有不适,可让膳房送粥到院中。”
武侧妃勉强福礼,袖中帕子露出半幅《百子图》残样:“谢王妃体恤,奴婢等已备下贺礼。”说着示意丫鬟玲珑捧上青瓷瓶,“这是苏州新贡的玫瑰露,最宜孕妇开胃。”
顾清禾盯着瓶身的缠枝纹,与武侧妃兄长绸缎庄的徽记别无二致。春桃接过时指尖轻颤——昨日她刚在这玫瑰露中检出微量麝香。“侧妃有心了,”她淡淡一笑,“只是我近来喜食蟹粉,倒辜负了这等好物。”
宴席开在芬芳苑正厅,二十八道菜肴按五鼎八簋之制摆列,蟹粉豆腐置于青玉盘中,汤色乳白如练。顾清禾看着朱翊宁用银匙拨去浮沫,忽然听见武侧妃在西次间轻声道:“世子好动,必是龙章凤姿。”
银匙在瓷盘边缘轻磕,发出清响。朱翊宁抬眼望向西侧,马侧妃慌忙低头,鬓边银簪碰到瓷盏。顾清禾轻抚小腹,笑道:“侧妃怎知是世子?陈太医说脉象冲和,或为郡主。”
西次间传来瓷器轻响,杨侧妃的梅花簪在烛火下闪过,齐侧妃的帕子绞得几乎裂开。马侧妃的声音带着颤音:“王妃说笑了,郡主……”
“郡主怎的?”朱翊宁忽然开口,声音如松涛掠过积雪,“太祖皇帝曾言‘宗室之女,亦当知书达礼’,庆王府的郡主,自当比寻常男儿多读三分书。”他搁下银匙,目光扫过马侧妃青白的脸色,“侧妃若爱谈胎位,明日便去库房整理《内训》抄本,尤其‘妇德’章,可细细抄录。”
酒过三巡,朱翊宁取出十二枚玉牌,刻着《千字文》首字:“例银按字分发,‘杨’字主理庶务,‘武’字掌理典籍。”他将刻着“顾”字的玉牌递给顾清禾,牌面暗纹正是永平侯府的飞虎与庆王府的缠枝莲,“此牌掌理府中规仪,望王妃教诸侧妃明礼。”
武侧妃接过“马”字牌时,触到牌背的算珠纹——这是顾清禾暗中命人所刻,提醒她莫要忘了去年偷改庄子账册的事。她忽然抬头,撞上顾清禾望向她绣绷的目光,那幅《麟趾图》上,麒麟脚下分明多了只算珠串成的璎珞。
子时将近,顾清禾起身告辞,瞥见马侧妃的丫鬟捧着食盒匆匆往西跨院走。春桃悄然跟上,回来时袖中藏着半块点心,表面撒着的桂花粉里混着细小的红花末。“去告诉柳先生,”她低声道,“武侧妃房里的‘安神香’,换作檀香吧。”
雪又下了起来,顾清禾倚在朱翊宁身侧,看他批阅《皇明会典》修订稿。烛影摇红中,他忽然道:“东宫今日送来《双姝图》,皇兄说要挂在崇文阁,教诸皇女习算。”
她望着案头未拆的奏报,已知马侧妃兄长的绸缎庄被查出私扣漕运生丝。“侧妃们总以为,唯有生男才能固宠,”她轻抚珩璜佩上的“算”字,“却不知在庆王府,能理清三仓账册的侧妃,比生十子更得敬重。”
朱翊宁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个木雕小戟——这是宗室子弟满月时的吉祥物,戟头却嵌着枚算珠:“西市老匠说,此戟可破‘生男为贵’的旧俗,男女皆可执戟掌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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