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比戏文里的张生还俊三分。”他压低声音往府里瞟了瞟,“不过后院的狗崽子们鼻子灵,您可得绕着点儿走。”
林桐正在案前誊抄教案,狼毫笔尖突然在宣纸上洇出墨团。她抬头,望见月洞门外那道熟悉的身影。水溶的斗笠歪在一边,露出眼下青黑的阴影,往日束发的玉冠不知去向,几缕湿发黏在汗津津的额角,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玉儿……”水溶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竹席,他死死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母妃要我娶别人,可我只要你”他忽然哽咽,喉结剧烈滚动,“你还记得私塾墙角那株野蔷薇吗?再大的石头也压不住它开花。”
林桐反握住他颤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我早说过,要做你铠甲上最利的尖刺。”她转身捧来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课业簿,干枯的野花标本从纸页间滑落—金黄的雏菊沾着泥点,淡紫的二月兰还留着露珠的痕迹。最厚的本子里夹着泛黄的布条,歪歪扭扭写着:“先生,我用您给的笔,给弟弟画了太阳。”
烛火在风里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北静王翻开一页,学生用木炭画的歪扭小人儿跃入眼帘,旁边批注着林桐娟秀的字迹:“此子有观星之慧”他突然笑出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明日我便带这些去见母妃,让她看看,你照亮的何止是几间学堂。”
晨光刚爬上贾府的飞檐,林桐蹲在私塾地上收拾木箱。孩子们的作品堆得像座小山:树皮上用树枝刻的小鸟还歪着翅膀,翅膀边缘的木屑都没削干净;绣着 “读书真好”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红线把白缎子都勒出了褶子。她摸着帕子边角磨出的毛球,想起那个总爱把辫子咬在嘴里的圆脸姑娘。
林桐抱着木箱穿过抄手游廊时,露水打湿了裙摆。贾母正歪在暖阁的美人榻上,手里的《金刚经》倒扣着。“黛玉,瞧瞧你这一身!”祖宗咂着嘴接过画轴,突然“噗嗤”笑出声,假牙在晨光里闪了闪,“这娃娃写‘愿做天上月,照尽求学人’,比珍哥儿请的那些酸儒强出十里地!”她转动着翡翠扳指,笑容慢慢淡下去,“可北静王府的门槛,比咱们贾府的影壁墙还高啊。往后受了委屈……” 话音未落,咳嗽声突然呛住了后面的话。
与此同时,王府宴会厅里的牡丹开得正艳,花瓣层层叠叠堆在鎏金花瓶里,香得人发闷。陈小姐的珍珠步摇随着行礼叮咚作响,织金罗裙扫过青砖,带出一道金线。她挨着水溶坐下时,袖口飘来龙涎香,“听闻王爷爱诗,不知可读过……”
“抱歉,失陪。”水溶盯着远处冰裂纹瓷瓶,林桐的话在耳边回响。那夜她举着冰棱,呵出的白气在月光里打转:“你看这冰,看着脆,可比石头透亮多了。” 此刻瓷瓶上蜿蜒的裂纹突然刺得他眼眶发疼,他猛地起身,打翻的琉璃盏在地上摔出细碎的光。
“哼,一个小小的林家姑娘,竟还妄想攀附北静王府,真是自不量力。”
“可不是,还办什么私塾,分明就是不安分。”
角落里传来的议论声像细针扎在后颈。林桐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她望着荷塘里摇曳的残荷,忽然想起水溶说过:“再冷的天,冰下也有活水。”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往回走,裙角扫过廊下的铜铃,惊起一串清响。
子时三刻,王府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北静王踩着墙根溜出来,黑马的马蹄裹着厚布。他策马穿过空荡荡的街巷,灯笼在夜风里摇晃,把影子拉得老长。贾府后门的门栓“吱呀”轻响,张福披着蓑衣探出头:“王爷,您来了。”
潇湘馆的竹影在窗纸上婆娑。林桐倚着栏杆,指尖抚过水溶送的玉簪,簪头的珍珠都被磨得温热。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身时撞进一个带着寒气的怀抱。水溶的斗篷还沾着夜露,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如今母妃下了禁令,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来看你。”他声音发颤,“可我要是见不到你……”
“我在呢。”林桐埋进他怀里,听着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耳朵。风突然停了,竹林不再沙沙作响,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远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悠悠传来,却怎么也敲不散这紧紧相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