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人世间总会有很多不得不用流泪宣泄情感的时候,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能哭,因为无可救药。
小苗艰难掀起沉重的眼皮,那双血丝布满的双眸,眼白部分全是红色,骇人非常,他自己看不见,只觉得眼珠子热的像是要炸开,也顾不得残喘,目光定在母亲隐约发疮的脸上,心中万分担忧:“娘,你吃些芳草枝吧。”
小苗的娘摇摇头:“没了……他们都啃完了,没有活的了……”
女人细小如蚊的泣涕涟涟颤颤,小苗绝望闭上了眼睛。看来他的娘亲,也不能活下去了。
“打扰了。”
不合时宜的女声乍然在这方小空间响起,母子俩皆一怔,循声望去,只见本就严严实实昏暗的房屋里,黑暗中若隐若现一位身着白衣彩链的女子漫步靠近,裙摆在动作间一绽一绽,夺人心弦。
“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可否能问。”
丹灵缓慢走到他们身旁,下一刻便蹲下身。门缝外投来的光线在她身上自下而上扫过,直到停留至一双眼尾睫翼交叠的灵眸下,幽深的绿色从黑色处渗透出来,辉染着似乎不在此间的灵动轻盈。
相拥的母子俩都睁大眼睛注视阳光下的出尘女子,仿佛在不得见人的封闭幽谷间,穿透罅隙里的斑点星光中窥见出救世神明的模样。
丹灵温和笑着,生怕他们吓着,柔下声音道:“莫怕,我只是问个问题,可好?”
女人最先回神,下意识就回:“好。”
说完才发现这种情况应该先问来人是谁,正要改口,就听那女子下一句话:“为何大家总想着自焚呢?”
女人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还捎带愣了一下,打量好一会这个女子,才试探道:“你问这个做甚?”
丹灵抿了一个温善的笑意,睁眼说瞎话道:“我是旁大人新请的医师,现下来了解诸位的病情,才好做判断,制定治疗方子。”她迎着女人忽然希翼的目光,心里愈发平静,“请相信我,我会尽我一切所能,为你们博一线生机。”
“所以,能告诉我吗?”
女人像是支撑不住一切,又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低头埋在小苗的怀里,摁耐不住的心酸委屈以及日日夜夜的惊慌不定,全都化成呜呜咽咽泣不成声的话语:“因为太热了……每天都在经历灼烧之痛,与其这样慢慢折磨致死……不如要个火烧了,反正时时刻刻经受身体的高烧……与泡在火里无甚区别……这火在身上恐怕是最舒服不过的死法了……”
究竟是怎样的痛感,才能让人对火不再畏惧,而是对它的侵袭期盼已久。
丹灵不敢想,她怕自己可怜他们,那样的心感是相对而立的,会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使得她没办法体验感悟她们真实的悲痛。
丹灵心里在思考,面上却是不显任何神色。那对母子认为她真的有办法,心中更是激动,脱口而出:“救救我们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想活下去!”
白衣女子眉目只是动动,就如同一张画卷即将展开。丹灵抬起手,隔着稍许距离贴着小苗,手中钻出一股有形的烟气窜入男孩暴露的筋脉里。
她将亲自感受他的痛苦。
亲自找寻救世法。
也将做为她行道的
——“法”。
掌下气流微荡,如同音弦在空气中的振动,无形但能被触及。
丹灵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母子两的视野中,光束下浮动光雾的睫翼扑动,而那根根交杂一起的睫毛逐渐掀起。随着画面的流动,瞳仁里的色彩像是被打乱了似的,散成缥缈的烟雾般如溪水流淌而过。
那是一汪酿绿的春晖映水,里面静默的祥和,足以抚慰绵绵不停彷徨的心神。
小苗的娘看呆了,眼前一切刹那间放慢了下来,她本以为是错觉,可直到那双翠眸忽得抬起看向小苗的眼睛,她才发觉,原来时间没慢,只是被定格了。
三人周遭是纤细的灰尘,它们本该在空中无处安放、随波逐流,也许落在发丝里、皮肤纹理上,亦或者是很多其他不为人知的地方。
落下后又随着世间的动荡被带到另一个大千世界里,又因为足够渺小,所以不被重视,于是只能飘飘浮浮寻找心安之处,一直一直,直到等待到了一方能被自己轻薄重量所‘山崩地裂’的空间,它才会发现自己愚公移山的本领,才会肯定自己的生命。
现在的拥挤场所,承载很不协调的组合,一是落魄如枯叶,一是干涸如岸边猝鱼,一是不染凡尘烟火如祥云飘雾。一看就不是同道中人。
可当岁月静止,星河为此俯探一回人间,那些所有的不协调不平衡,也会因为此时此刻极致的安静而不去审判任何。
因为真正的洞察者,正在回溯命定的过往,来衡量“法”与“道”的匹配度,也在寻找自己那模糊处朦胧不清的心愿。
只要他足够信任自己,就会看到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