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阁的鎏金飞檐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沈砚辞握着羊毫的手顿了顿,宣纸上的《流民图》墨迹未干,画中饥民佝偻的脊背与远处朱墙形成刺目对比。他将画轴仔细卷起,青玉镇纸压在案角时发出轻响,惊动了廊外的宫娥。
“沈大人,陛下宣您即刻赴宴。”小宫女声音发颤,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案上画卷。沈砚辞唇角勾起温润笑意,广袖轻拂间已将画藏入暗格:“有劳姑娘引路。” 他垂眸时,余光瞥见宫娥袖中若隐若现的朱红丝线——那是周府侍女特有的装饰。
穿过九曲回廊,丝竹声渐次清晰。鎏金兽炉中龙涎香萦绕,萧景澜歪倚在沉香榻上,素白中衣半敞,腕间羊脂玉镯随着挥毫的动作轻晃。案头铺满新绘的《春宴图》,画中美人簪花击鼓,衣袂飞扬间不见半点战火痕迹。在这幅奢靡画作的角落,沈砚辞注意到一抹暗红颜料,那颜色与他昨日在刑狱见到的血迹惊人相似。
“砚辞来得正好。”萧景澜头也不抬,笔尖在美人腮边点出一抹胭脂,“周爱卿说你新得了南唐澄心堂纸,可愿割爱?”他话音未落,吏部尚书周明远已从屏风后转出,紫袍上金线绣着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周明远腰间新换的和田玉佩,正是三日前边疆急报中丢失的军饷所购之物——沈砚辞清楚记得,那批军饷本该用于加固西北城墙。
沈砚辞行礼时,特意留意到周明远靴底沾着的暗红泥土。这泥土与他今早暗访城郊黑市时所见如出一辙,那里正是违禁军械交易的据点。“陛下谬赞,臣斗胆献丑,倒是新作了幅画,想请陛下品鉴。” 他展开暗格里的《流民图》,刻意让画卷边缘露出半枚模糊的火漆印——那是周明远私宅特有的纹饰。
殿内骤然寂静。萧景澜手中狼毫滴下墨点,在《春宴图》美人眉心晕开。周明远脸色骤变,袖口下的手指微微发抖:“沈大人这是何意?西北本就多灾,此画分明是夸大其词!” 他说话时,沈砚辞敏锐捕捉到对方喉结不自然的颤动——这是说谎的典型特征。
“周大人可知,画中流民所穿补丁,正是去年朝廷拨往西北的赈灾布帛?”沈砚辞从袖中取出一方残破的布帛,上面“周记染坊”的字样清晰可见,“臣前日暗访西北,亲眼见到周大人名下的商铺,正以赈灾布帛制作华服。”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字字如刀,“臣斗胆请陛下彻查……”
“够了!”萧景澜突然将笔狠狠掷在地上,玉镯与案几相撞发出脆响。帝王起身时带翻了矮几上的青瓷香炉,龙涎香混着火星在青砖上腾起白雾。他背过身去,指节捏着窗棂上的鎏金螭纹,指甲几乎要掐进铜锈斑驳的纹路里。
殿内死寂如坟。周明远垂首盯着自己靴面上的暗纹,余光却不时扫向沈砚辞苍白的脸色。良久,萧景澜忽然轻叹一声:“罢了。沈卿家,你总说朕耽于享乐,不理边事。”他缓缓转身,眼底翻涌着沈砚辞看不懂的情绪,“西北战事吃紧,霍昭野虽有勇,却少了几分谋算。”
沈砚辞瞳孔骤缩。他望着帝王腰间那枚先帝亲赐的螭纹玉佩,突然想起三年前登基大典上,自己亲手将冕旒戴在萧景澜头顶的场景。“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去做镇西军的军师。”萧景澜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抚过《流民图》上枯槁的面容,羊脂玉镯的凉意擦过沈砚辞苍白如纸的手背,瞥见对方因咳嗽而微颤的肩头,声线忽然变得柔和又带着几分无奈,“沈卿家,你我相识多年,朕知道你一心为国。可周爱卿鞍前马后辅佐朕处理政务,于公于私都无可指摘。你仅凭一幅画、几块布帛便要彻查,难免有失偏颇。”
他顿了顿,攥住沈砚辞细瘦却依旧有力的手腕,眼底浮起虚情假意的复杂神色:“你二人明日即刻启程,去做军师,替他谋划全局、斟酌军机,将你胸中韬略尽数施展。朕知你久病体弱,已命太医院备下温补药材随队而行。西北苦寒,你务必珍重。此番前去,一来可稳固西北边疆,击退外敌;二来如今朝堂波谲云诡,你暂离是非之地,也能避开无端纷争。待战事平息,朕必召你归来。莫要辜负朕的一番苦心。”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霍昭野的玄甲军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年轻将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不满。满朝文武皆知,陛下虽未明言“文贵武贱”,却总将心腹文官安插进各军镇。西北战局本就危急,霍昭野凭军功从百夫长一路升至镇西将军,此刻却要受文官掣肘——这道旨意看似是对沈砚辞的“重用”,实则是将武将的自主权悄然剥离。武将们垂眸盯着青砖缝隙,听着周明远暗藏得意的咳嗽声,心中都明白:圣意难测,兵权旁落已成定局。
而周明远垂眸立于阴影中,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说完,他松开手,神色恢复帝王的威严,高声道:“霍昭野听旨!沈砚辞与你明日随军出征,务必同心协力,守好西北防线!”
霍昭野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声在殿内回响。他抬头望向沈砚辞微微佝偻的脊背,突然想起半月前在兵部见到的密档——那些弹劾武将的奏章,十有八九都出自眼前这个文臣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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