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的手臂长出来了……”

    季行之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问了这么一句，像个笨拙的，毫无经验的小男生向心仪已久的对象搭讪，紧张，克制，害怕对方的拒绝与不理会而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却在开口的时候说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其实“傅和溪”的双臂几天前就长出来了，不过上层的翎羽还未掉光，手臂被藏在了厚实的黑羽之下，看着还像一对翅膀而已。

    季行之知道“傅和溪”的羽毛脱落和身体变化通常在凌晨进行，这次的转变想来应该是昨晚自己在加班的时候发生的。

    虽然他现在对此已见怪不怪，但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撞见的时候有多震惊。

    那是他把乌鸦带回家饲养了一阵子之后，初次尝试把非法取得的器官喂食给它。

    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肺叶，不曾受尼古丁的熏蚀，干净，纯粹，却在蓬勃生长的年纪停止了呼吸。

    季行之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得冷汗直下，那只惯拿手术刀的手抖得厉害。他本该在手术台上和阎王抢时间，却沦落到在黑白无常的眼皮子底下偷尸块。

    所以比起沾满血迹与黏膜的手套，他认为覆盖在防护服下的自己才是肮脏不堪的。

    但只要傅和溪能活过来，季行之可以选择堕落地狱。

    乌鸦吃了那一顿，不出几天，某个夜晚季行之起身上厕所，睡眼迷蒙之时听得客厅传来动静。

    他寻声而去，开了灯，发现角落里那个半身高的金属笼子已被挤压得变了形。

    笼子四周是一地的黑羽毛，有些羽毛还卡在铁网的缝隙里，随着摇晃将落不落，而被关在里面的乌鸦狂躁异常，扑腾着翅膀，引颈嘶叫。

    虽然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季行之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还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呆在了当场。

    和某些动物的蜕皮或脱壳一样，鸟类也有换羽的生物现象，然而此时大面积的羽毛脱落却明显不是这样。

    羽毛掉落之后的毛孔急速收缩，皮肤开始变得光滑细腻并长出细小的汗毛，浑圆的身子不断扭曲异变，化出人类胸腔的轮廓，肌肉和皮下血管逐渐形成，细胞和骨骼重组，就像新生命的诞生。

    乌鸦的躯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超乎常理的变化。

    胸腔剧烈起伏，是肺在呼吸，心脏在跳动，血液从心室泵出为这具新的身体输送氧气。

    整个过程离奇诡异，却又真实呈现，在夜晚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一切都超过了季行之的生物知识范畴，他无法组织一套现有的科学理论去支撑眼前荒谬的一幕。

    直到乌鸦发出一道痛苦的尖鸣声，他才反应过来冲过去打开了笼子的铁栅栏。

    怪异的生物从拥挤狭小的笼子里滚了出来，它依然是乌鸦的脑袋，乌鸦的翅膀，就连双脚也还是乌鸦的爪子，而躯体却是个成年男性的模样。

    它翻倒在地剧烈挣扎，难以掌握的，不协调的身体构造，连起身都成困难，更因为面前的人类的突然靠近而惊恐不安。

    那是最初，从身体开始，而后是双脚，现在则是翅膀，傅和溪似乎真的在一步一步地复活重生，如季行之所愿。

    ……

    面前的“傅和溪”一如既往像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没有任何反应地呆站在原地。

    季行之按耐下起伏的心潮，放下肩上的行李包，张开双臂，像是要以拥抱来表达他的喜悦，朝对方走去。

    “傅和溪”立刻后退了一步，手臂上残留的一些细小绒羽随着脚步抖落在地，即使长出双臂，它依然排斥肢体接触。

    季行之大概是过于兴奋而忘乎所以，或是想试探对方的接受程度，但显然失败了，探出的双臂在空中僵持了数秒而后无力垂落，他思忖片刻转身拾起地上的行李包去了厨房。

    失落是必然的，但面对“傅和溪”，季行之仿佛有无限的耐心和勇气。

    打开行李包里面那个蓝色小型冷藏箱，刺鼻的带着些微腐臭的血腥气味逐渐飘散开来，紧接着是餐盘和刀叉的叮铃咙咚呛，不过一会儿，一盘血肉模糊的东西便被端上了餐桌。

    死物的气味明显吸引了“傅和溪”，它笨拙地朝餐桌移动双腿，张嘴发出嘶哑的鸟叫声。

    “啊——啊——啊——”

    “知道你饿了，今天有收获，来，给你好吃的。”季行之笑着招呼它，无论“傅和溪”听不听得懂，他都努力与之交谈。

    “啊——张嘴。”面对探过头来的“傅和溪”，他配合地夹起一块暗红色的肉丢进它的嘴里，“好吃嘛？不夸夸我呗，为了给你弄这个，好费劲的。”

    要是殡仪馆里的那位助手有机会得见此时的季行之一定会大为吃惊他判若两人的模样。

    “傅和溪”高傲地抬着头，张着嘴，享受着季行之的投喂，乌黑的羽毛顺服地贴着脖颈随着喉结上下颤动。

    就算是怪物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