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床底,仰头对上前来送药的小厨娘。
面色惨白、发丝凌乱,此时的燕尽比深夜推门的原随云更像男鬼。
小厨娘呆若木鸡。
燕尽攀着床站稳,淡定地拍打灰尘,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小厨娘回过神,将药放到桌边,好奇地问:“你怎么睡床底了?”
“怕被神经病夜袭。”
燕尽说。
小厨娘显然没听懂,看燕尽面色好了许多,便道:“你病得突然,还没向公子告罪,公子倒是很关心你呢,上药的时候还问你有没有吃糖。唉,你说你,若是不舒服便向公子请假嘛。”
燕尽笑了:“毕竟公子难得回来一趟,喊我叙旧啊。”
小厨娘摇摇头,叉着腰看燕尽喝完药,拿过碗,问要不要给他端粥来。
燕尽摇摇头:“我过会儿自己去。”
无争山庄上下都十分仰慕少庄主,羡慕燕尽自小陪伴原随云一起长大,压根不知道原随云私下的行径。
“燕奴”也不会向外说,有时原随云罚他从米里挑绿豆或从米中挑石子,被人注意到,“燕奴”会说他用来锻炼视力和观察力。
如果他说是原随云罚他,没人会信,原随云反而会因此给他找不痛快。
原随云自己不好便见不得其他人好,“燕奴”受够了他,却也从没想过离开无争山庄。
无争山庄是座囚笼,亦是燕巢。
原东园仁厚端方,无争山庄上下和乐融融,抛开原随云不谈,是个好地方。
除了原随云,所有人都对燕尽很好。
在进无争山庄之前,燕尽曾饿到吃土,七岁小孩已经能记事,外面讨生活的日子太难熬,无争山庄里能吃饱穿暖,犹如一座避风港。
——当然,还得抛开原随云不谈。
所以曾经的燕尽从来没有想过离开。
转世投胎后的人是一张白纸,思维行事都受环境影响,更别说尚未成年,心智未成熟,接触的信息不多,顶多听山庄里的仆人们唠嗑闲聊,或者去山下街坊听八卦。
知识方面十五岁的燕奴算得上识文断字,原随云目不能视,自然看不到书籍文字,但他好学,越学越不甘心,越学越憋屈,越学越神经。
燕尽为他念书,原随云听了一半冷着脸扯过书叫他滚;燕尽替他研墨,原随云折断毛笔,一掌拍在宣纸上,墨水淌了一桌,燕尽还得背服侍不力的锅。
如此行事,燕尽说他神经病一点都没错。这人只在燕尽面前发疯,燕尽还得收拾烂摊子替他遮掩。
十五岁的“燕奴”不知道什么叫做自珍自爱,蒙昧茫然地活着,但二十九岁的燕尽无法释然,待在原随云身边八年,身上的伤疤全拜原随云所赐。
金手指来得不算及时,然而只要他能用到,其实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燕尽洗漱过后,就去后厨填饱肚子。
后厨的厨子厨娘们特意给他留了甜粥,再来两个鸡蛋,配点绿油油的青菜,燕尽坐在厨房外,边吃边发呆。
厨房里的人透过窗子偷看他,都觉得现在的燕尽有点说不出的陌生。
脸还是那张脸,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眉眼却仿佛变得比以前更为灵动。
“燕奴怎么这么呆?”
“病还没好罢?李大夫说他有心思沉郁,忧虑多思,有心病,这才发烧的。”
“燕奴的日子多快活啊,还要忧虑些什么?他和我们可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公子不带他出门吧……这两年公子好像有了更得用的手下。”
燕尽:……
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无争山庄的地位确实有些不同,虽然是被买来的,但原东园在他十岁那年替他销了奴籍,本想送他去读书、日后考科举,然而在原东园将此事作为惊喜告诉燕尽之前,他从树上摔了下来。
大约是韧带损伤,右手握紧时会控制不住地颤抖,长时间握笔,则会痛得要死。
本来是可以治好的,但是——
转折显而易见,原随云见不得他好,毕竟让他去树上捡风筝又特意将他击落的正是原随云本人。
右手不行也能练左手,然而燕尽在意识到原随云的真面目后,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按照原东园的心愿去考学,指不定日后还会受更重的伤。
于是以右手的伤为借口,燕尽没有去考学,原东园没有为此不悦,奴籍也确确实实地销了。
系统没想到燕尽会这么倒霉:【难怪你想杀他。】
单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原随云有多么扭曲,宿主真是吃尽了苦头。
燕尽握了握右拳,轻微的刺痛从腕骨处传来。
【除了原随云,其他人都不坏。】
燕尽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