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补了一句:“若是此后百官皆出自你一言,你又当如何?”
她静静凝望着他,眼底微光沉浮,良久才柔声回应:“那便愿我一言,能济天下。”
宫灯映照下,两人的倒影在朱案之上交叠如画,一纸新政,在悄无声息间落下最初的墨痕。
雷雨如注,电光照彻未央宫的深檐,天子立于铜雀屏风之侧,眼神沉似渊海。“若你掌国,”刘肇声线压得极低,却仿若惊雷般震响殿中,“可愿效王莽之法,彻底改制?”
殿内灯影晃动,檐下水珠噼啪坠地。邓绥静静站起,眸中映着火光与雷色交织的天幕。她知道,这是刘肇抛出的命运之问,不止是试探,更是某种近乎臣与君之间、爱与惧之间的临界。
她未即刻作答,只缓缓走向殿门,素衣拖曳着殿中水光。雨丝已打湿她的袖口,鬓边发丝贴着苍白的脸颊。
“王莽之败,”她轻声开口,仿佛自语,实则字字入骨,“不在变法,而在‘托古改制’,盲目复礼。”
转身之时,她衣襟贴着潮湿肌肤,墨发如绢,雨珠顺着发梢一滴滴坠落。
“譬如井田,”她凝视刘肇,声音不紧不慢,像在剖开古今,“上古可行,是因地广人稀、户籍松散。今若强复其制,无异于,刻舟求剑。”
“刻舟求剑?”刘肇已悄然逼近,脚步未闻,却如影随形。
她抬起手,在空中描绘一个弧线,肘间恰好触到天子的胸口。
“楚人涉江,剑落水中,于舟上刻记以为标志,然江水东流,舟行万里,那剑还能寻得回来么?”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劈入宫墙之外,雷霆轰然。殿门半掩,雨帘从天垂落,天地模糊不分。
忽然之间,邓绥腰间一紧。
是刘肇,他不知何时伸手环住了她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紧紧扣入怀中。下颌轻抵她的发顶,带着潮湿龙涎香的气息在她耳畔低语,“邓佳。”
这是他第一次,用那藏在玉牒、埋于封印中的名字,轻轻唤她。
“若朕是那楚人,”他喃喃,“你便是那顺流远去之舟……朕该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不再带君临天下的沉稳,而是隐隐有种难以掩饰的慌乱与执着,像是那个在历史烟尘中孑然孤立、满身重担的男人,忽然想抓住一星光亮。
邓绥缓缓伸出手,指尖略颤,却最终握住他在自己腰间交叠的手,眼神在暴雨之中坚定如初。
她靠在他胸前,像回到了那个千年前的未来,那个讲台上的自己。
“与其刻舟而不知剑所踪,”她终于低声开口,“不如......”
她轻轻转头,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线笑意:
“造船。”
刘肇愣了片刻,继而缓缓收紧怀抱。
那一刻,雷电不再轰鸣,雨声仿佛也被隔绝在天地之外。整个宣室殿,只余她与他,站在大雨倾盆、王朝动荡的边缘。
而她的话语,像一艘从未来驶来的大船,破浪而行,将天命与人心一同载入新的彼岸。
当夜,暴雨初歇,乌云翻卷着退向天际,露出一角斑驳星河。宣室殿内,纱灯柔亮,龙案前铺开一卷尚未封笔的诏书,墨香与龙涎香交织,氤氲如梦。
刘肇披着月白中衣倚案而坐,指尖翻阅奏章,另一手随意搭在几侧,衣袍滑落,露出手腕上因多年持笔而生的薄茧。他看上去有些倦,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决然。
那封诏书的首行,赫然写着四字:
“因时改制。”
这四字落款,是他第一次在诏令中亲自书写,带着不容动摇的锋芒,仿佛要在祖宗法度千年的碑铭上,刻下属于自己的一刀。
邓绥跪坐在榻前为他研墨,听着砚石与水声相击如泉涌,恍惚间竟觉自己正站在历史的转捩点上。过去与未来,在她手中这滴墨里交汇。
忽然,她瞥见案边一卷未卷起的竹简,靠近烛火处,刻痕尚新,隐隐透出浅金光泽。她凝神细看,只见简背用极小的隶字刻着一行:
「舟已备,卿可愿同渡?」
墨汁恰好顺着她指尖滑落,在那句篆字旁晕开一小团晕痕,如一滴被历史惊醒的泪。
她怔了片刻,缓缓抬眸。
刘肇正看着她,目光静若深潭,带着不加掩饰的温柔。烛光倒映在他瞳仁中,跳跃如火,那是一种穿越重重朝堂与血雨腥风后仍愿柔情以对的光。
这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两个他。一个是永元四年,端坐讲席之后,悄然瞥向她的少年天子;另一个,则是千年之后,2023年博物馆玻璃柜前,隔着历史与命运望向她的陌生面孔。
原来那一瞥,不是巧合,是命定。
袖中的铜匜忽而发烫,像是感应到某种时间的交错。过往每一次沉默、每一次迟疑,都在此刻化为火焰,在她心头悄然点燃。
她终于抬起眼,迎着他目光,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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