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雨势渐急。”郑众适时撑伞上前,声音一贯恭谨,“周贵人尚在昭阳殿候着。”
刘肇却微微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他独自走至梧桐下,指尖缓缓拂过粗裂干枯的树皮,雨水顺着他的袖角滑落,在树根处汇聚成一汪微澜。
“奇怪……”他低语,语气近乎自语,“朕方才明明……看见树上有影。”
“叮——”一滴雨水正巧滴落在邓绥袖中的铜匜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如破局的信号。
刘肇倏然回身,目光如箭。“谁在那儿?”
郑众也随之暴喝:“大胆!何人在此潜伏?”
宫女脸色煞白,跪倒在地,欲拉邓绥伏身谢罪,不料被湿滑的石角绊倒。邓绥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天青色的衣袖在风雨间铺展,如仓皇振翅的鸟影。
却在将要触地前,被一只骨节分明、温凉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一股龙涎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邓绥抬眼,只见那双瞳仁极浅的眼睛,如雨后光中的琥珀,正静静映着她的惊慌。
“陛、陛下恕罪!”宫女几乎磕破额角,“这是新入掖庭的家人子,奴婢正要带她避雨……”
刘肇却仿若未闻,目光依旧定在邓绥脸上,忽而淡淡开口:“邓绥?!”
那一瞬,邓绥的血液仿佛停滞了。她未曾料到,天子唇间吐出她的名字,会是这般声音,冷润如击玉,却又像夜色中低低回响的一记旧梦,熟悉得令人发怔。
“你袖中,藏着什么?”他的语气平稳,却不容置喙。
邓绥指尖悄然收紧,袖中那只铜匜正贴着肌肤,冰凉如骨。而她脑海中却倏然闪现阴陶那只凤纹玉佩,还有周贵人腕间,那条活生生的蛇。她心神电转,最终垂首答道:
“回陛下,是……是民女的妆奁。”她轻声说,“被雨水浸湿了。”短短数语,却似走过万丈危崖。
刘肇静默不语。雨水打在他肩头,沿着衣襟滑落,在二人之间织成一层层朦胧的帘幕。他缓缓抬手,邓绥条件反射般闭上眼,却只觉额前一触凉意。
他指尖轻抚她的发间,随即收回手掌。掌心多了一片嫩绿的梧桐叶。
“掖庭这株老梧,枯了许多年。”他望着手中叶片,语调低沉,“今夜,竟又生芽了。”
邓绥怔住,猛然抬首。那枯枝上,果然探出几点新绿,在风雨中瑟瑟摇曳。
“郑众。”
“老奴在。”
“传旨。”他转身,素白衣袍在夜雨中扬起水雾,“明日巳时,朕要在清凉殿,亲试家人子才学。”
他顿了顿,步履未停,声音从雨中遥遥传来:
“记得,带伞。”
雨声如鼓,华盖远去。
邓绥缓缓跪倒,右手缓慢摊开,掌心一道红痕,是铜匜压出的痕迹。痕下,一片梧桐新叶蜷曲着躺着,叶脉分明,唯叶尖之处,赫然有两个细若针孔的小洞,仿佛曾被某种毒牙轻轻噬过。
昭阳殿·后殿。茶盏猛地掷出,碎瓷四溅,炸在邓绥脚边,仿佛冷箭猝然袭来,声震耳膜。
“蠢货!”周贵人一掌拍倒凭几,语调冷厉如寒刃,“谁许你将她带去偏殿?竟敢在圣驾之前露面,莫不是活腻了?”
那领路的宫女已吓得面如死灰,连连叩首,额角磕在雕花铜钉上,顿时血丝蜿蜒:“奴婢知罪!奴婢本欲避开……是那邓氏女自行……”
“住口!”周贵人倏然转身,她腕上那条细长的小青蛇仿若感应到怒气,猛地昂起头颅,蛇信吞吐,阴光乍现。
她冷笑着踱近几步,凤眼微眯:“陛下临时更改行辕,去清凉殿巡视,偏巧遇上你领她撞见。这般巧合,你当我是傻子?”
邓绥低伏在地,雨水尚未干透,顺着鬓角淌下,在织金地毯上洇出深深水痕。铜匜贴在她胸前,灼热得仿佛铁胎,仿佛星图那一线朱砂已被血气点燃,要将命运的烙印深植入她的骨血。
“抬头。”周贵人冷声命令。
她缓缓抬起头,尚未直视,冰凉的金护甲便挑起她的下巴。珠帘之外的光透入帷幔,映得对方眉心那点翠钿宛如滴血的绿宝石。那条青蛇悄然缠上主人的手臂,信子一探一吐,鼻尖几乎要贴近邓绥的颈窝。
就在此刻,她脑海中闪过那行纤小刻字:
「永元四年,肇赠绥。」
永元四年。刘肇诛灭窦氏、清洗权臣、亲掌天权之年。也是他赠予“邓绥”铜匜之年。
“有趣得紧。”周贵人眼波一转,笑意诡谲,“郑众亲自把你送回来,陛下还特意唤了你姓名,你到底是何来历?”
她手中护甲缓缓下移,冰冷的金刃贴在邓绥喉结之下,寸步逼近。
“你说,”她低声道,笑意却冷入骨髓,“若本宫此刻掐死你,圣上是否会念及你这点‘来历’,亲来昭阳殿赐我一盏赎命的鸩酒?”
“娘娘不可!”一旁年长宫女惊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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