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旧没有开口问询她们。
师父告诉过他,作为佛子,只需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冷眼旁观,才是慈悲。
他不懂,但他照做。
钟青原听够了耳畔哭求,他浑身被燥热空气蒸出了一身汗粒子,要喘不过来气,便起身去到寺庙后院,想寻得片刻耳朵清净。
一进后院,便看到那母女两人在茂盛葳蕤的菩提树下纳凉。
时值夏日,晴空万里无云,树叶罅隙漏进来的光在她们平静的脸上游移,风吹蝉鸣,母亲坐在石凳上,女儿坐在地上铺着的草席上,趴在母亲腿上,斑驳光影下可以看到她眼睛处闪闪发亮。
“娘,下辈子我还让你当我娘。”
“那娘真是有福了。”
“娘,我困了。”
“那你就睡吧。”
那个女孩儿说完话,又睁开眼睛朝上看向自己母亲,看到母亲眼睛中仍是笑意时,便也笑了起来,然后她嘴巴张开,却没有声音传出。
钟青原辨出她应该又喊了声娘,因为农妇笑盈盈铿锵有力应了声欸。
女孩儿伸手想要环抱住母亲腰身,可两只枯瘦手掌还没圈好,两只胳膊便晃荡着垂落了下去,身子接着也要滑落,农妇忙伸手揽住她。
农妇仍然在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睛便在日光下反射出粼粼水光,像是小小井口盛不下那么多清冽井水般,荡漾着便涌了出来。
钟青原静默片刻上前去,“阿弥陀佛,施主节哀。”
农妇忙伸手抹了把脸,朗声回道:“谢小师父。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来的时候已做好了准备。”
钟青原看着她沉默片刻,拉起小女孩儿枯黄带着凉意的手掌,单手合十开始念经送她往生。
他用稚嫩童声念出佶聱梵音,句句慈悲,字字有力,农妇很快止住泪流,轻轻摩挲女儿脸颊。
他一边念着一边心想,若是此时的他,定能为哥哥好好超度,一时又想若是他此前不贪玩,可能哥哥会有更好的结局。
强迫自己凝神,钟青原皱眉念完了往生经。
等他睁开眼,农妇立马跪下向他磕头,说道:“谢谢小师父,奴家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钟青原并未回复她,径直起身离开。
他刚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响动,农妇笑着说:“闺女,咱们来世不做人了,太苦,咱们就当两棵树,就在这寺庙里,到时候也给人乘凉。”
他脚步一顿,连忙回身,便看见那农妇抱着女儿,从悬崖边跳下的身形。
霎时间,心如鼓擂,钟青原狂奔至崖边呆站着,脑海中一直都是母女二人微笑的神情。
这母女二人住在庙里已有月余,钟青原从常来的香客谈话间得知,他们此前也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虽然女儿体弱,但也阖家欢乐。
后来,丈夫催促农妇再生个儿子,农妇不肯,丈夫就将她们母女二人赶出了家门。
她们无路可走这才来到寺庙。
香客们怜惜她们的遭遇,又好奇为何农妇不愿再生。
农妇回道:“我害怕,若是生了儿子,我女儿到时候怎么办?谁能保证我家里会一直喜欢我女儿?若是到时候连我都更喜欢儿子,那我女儿还有谁疼她呢?”
众人有些不理解她的意思,都是自己孩子,都一样疼爱。
农妇摇头道:“不一样的。我这辈子只爱我女儿,我只要她一个。”
众人见她神色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私底下却有人说她被夫家抛弃是她活该,身为女子不为家中开枝散叶,守着一个病秧子女儿有什么用,迟早要后悔。
钟青原看着越来越小的一点白色,心中有个奇怪的念头生起,农妇不会后悔。
她爱她的女儿,便弃生奔死。
她那么坚定地选择自己女儿,又怎么会后悔?
蝉鸣震耳,树叶婆娑沙沙作响。
而钟青原的心跳,如雷震动后,又归于平静。
他念一句“阿弥陀佛”后,回身卷起那个草席,随手抛下悬崖。
起风了,草席随风上下翩飞,一道惊雷落下,大雨倾盆,一滴又一滴雨水落下,草席沾了水便再也飞不起来,渐渐沉落下去。
钟青原站在崖边,再次念了往生经,才转身回去又坐上他的莲花台。
却不想,这次淋雨,让向来像个小牛犊一样的他,伤了风寒。
他日日陷在自己光怪陆离的梦中,不得出来,无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