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将当日情景一一叙述,冷静之中。
孟华龄将包袱打开,赫然一支倒勾箭簇,先前卡在阿娘的肩胛上,箭杆烧没了,只剩下这箭头,她笑得有些凄然:“度难师父,可认识此物?”
度难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在山野村落中日日行医,风吹日晒造就的深褐色面庞上,浮上了十分的悲痛,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皱纹好像更深了几分,沉默地将箭簇接了过去,仔细端详。
孟松年也是第一次见孟华龄拿出箭簇,只一眼,他一张小脸顿时沉了下来,这物什,纵使把他投入阿鼻地狱受业火焚身,昔日战火烽烟也历历在目——这不正是南海八闽常见的海寇所制的弯钩箭?若是射入肌肉之中,想要拔除,必要割肉伤筋,多少将士毁在他们手上。
且这伙匪寇极其不讲武德,抢劫个把小渔船、商船便罢,若对战官军,各种火油箭、毒箭都齐齐上阵,都督也曾为此颇为头痛。
“华龄,你爹只告诉我,这是一份因果。”度难大师放下箭簇,摩挲着佛珠。
只有孟松年凑过去,狠狠地打量着这熏黑的箭簇,他心里疑窦陡生,怎么海寇还能跑到北直隶,这都要进京了不成?
好歹度难大师愿意开口,孟华龄岂会轻易放过,“师父,您便告诉华龄和松年罢,您是我们敬重的师父,阿爹、阿娘也和您交情匪浅,不然您老人家怎么会放心把我二人都托付给爹娘呢?除了您,我们还联系上阿爹其他亲友,在您这儿问不出来,我便去问我四叔,他可没您这般武艺在身,又不可能抛家舍业逃了去,想来被我唬吓一番,就都秃噜出来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孟华龄又从怀里拿出一物,一方西王母炼丹玲珑紫玉,在火中熏黑泛褐,尽是焦痕,②这是赵裕雁赠予孟魁元,又被孟魁元珍之重之藏于锦匣中的信物。
至于父亲那位远在京城的四弟对这伙贼人有多少了解,孟华龄其实并无几分把握,只不过用他做鱼饵,钓引出度难大师的回答,毕竟,在她心中,度难大师其实是孟魁元最信任之人,如此大事,又有先前预兆,阿爹不可能不与大师商量。
“你爹不想我告知与你,也是为了你姊弟性命考虑,但是你这孩子性子倔强,我不说,你们四处乱查,反而更加危险。唉……好吧……”
度难大师长一声,起身把窗扇仔细关严,又掩了掩门扉,方才开口:“个中内情,我实难掌握,你爹年青时在南海结下的梁子找上门来了,原本是钱货两讫的生意,不知又出了什么岔子,我只知你爹那段时间心烦意乱,无心操持家务了,才把你俩送来。”
“''''梦枯荣''''的名号在江湖上响了那么多年,他有仇家几何,我很难算到啊。”
孟华龄眉头一皱,“那阿爹为何不求援?总有仇人,这些年欠下妙手梦枯荣救命之恩的江湖豪杰亦不知凡几。”
“怪就怪在这事上,”度难大师从孟松年手中拿走箭簇,“这三棱箭既能用来破甲,又带倒勾,箭箭见血,观其材质,火焚不毁,想来定是造价昂贵……莫非是军中之物?”
“这怎会是军中之物?”孟华龄尚未开口,孟松年就急声问道。
“华龄,松年,扁平单棱的箭簇常见,你们练习也是用这种。这种三棱倒钩箭,在我中院的寻常江湖人中也甚是罕见啊,”度难大师摩挲着佛珠,缓缓解释,“京城左右一向安定,东南的海寇,西南的虏越,八闽又冒出了一伙红衫教,我看都需要好好查查。”
孟华龄起身一拜:“多谢师父,今日之恩,华龄只能改日再报,重孝在身,不多叨扰。”她向孟松年挥手示意,孟松年也向度难行礼拜别。
“华龄,不如你姊弟就继续留在寺中,再住上个把月……”
孟华龄淡笑:“不劳师父费心了。”
见她坚持,度难大师也不强求,他送孟华龄二人出了寺门,目送二人远去,背影在群山掩映中,隐入松木深处,他才转过头来,唤侍立一旁的徒弟雪慈,道:“午前只诵了两遍《地藏经》,午膳无需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