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春闱事毕,虽榜文未出,然紧绷了数月的心弦得以暂松,宇文府这几日倒也显得闲散了些。因仍在孝期,不便宴饮,亦不能聚众玩乐,府中几位爷们儿便常聚在一处,或品茗弈棋,或谈论些时文趣事。这一日,大老爷恪斋、二老爷恪慎,并刚从贡院出来的玄璋、玄烨,以及难得在家的玄煕,这父子五人竟又齐齐聚在了大房的花厅之中。丫鬟们奉上香茗细点,便悄然退下。厅内一时静默,只闻得窗外风吹新篁之声,带着几分雨后的清新。
还是大老爷恪斋先开了口,他呷了一口茶,放下汝窑茶盏,目光落在庭中那几竿刚劲挺拔的修竹上,缓缓道:“前日看邸报,首辅大人那篇关于荐拔新进的文章,倒是引得朝野议论纷纷哪。”语气平和,却似带着几分深意。
二老爷恪慎点点头,捻须接口道:“可不是么。首辅大人高瞻远瞩,提出那‘全盘之思’,说是‘后继者乃整体构思,不可执泥于人,绝非仅指某位具体之人’。又言当‘常更新换代,裁汰那不济之辈,以保如源头活水般常新’。此诚乃老成谋国之言,为的是要保持朝局稳固,不使人钻营妄念,亦是为圣上分忧啊。”他言语间,对首辅颇为推崇。
刚刚经历科考、心气尚高的玄璋听了,却似有不同见解,他略一沉吟,放下手中茶杯,欠身道:“父亲、二叔所言虽是,然首辅大人又言,‘青年俊彦,亦不可自诩甚高。若总盘算自身,便易悖了推选贤能的本意。再者,青年才俊切不可成独殊之辈,似那钦点之人般,空居其位,坐候升迁。’这两点,侄儿倒觉得……与当下情形,似有几分自相矛盾之处。”他顿了顿,见长辈们并未露出不豫之色,方继续道:“试看朝中诸公,又有几人不是循着前辈的足迹,得着师友的扶持,才一步步上来的?若全无‘筹谋’与‘众人之提携照拂’,单凭己力,怕是难有出头之日。首辅大人自己当年……”他话语微顿,飞快地瞥了一眼在座长辈的神色,终究不敢说得太透,含糊道,“……其发迹之路,难道就全无半点可议之处么?”
玄烨到底年轻,又刚从贡院那压抑之地出来,胆子也大了些,未经世事磨砺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忿,接道:“大哥说的是!儿也曾听闻旁人私底下谈论,说首辅大人的‘更替调换’的尺度,恐怕也是首辅大人自己来定夺。谁‘不济’?谁又‘出众’?恐怕只看是否与他老人家‘合意’,是否是‘野利派’的自己人。”他压低了些声音,但厅中安静,字字清晰,“听闻这些年,纥骨相公那边的旧人,被‘斥退’出去的不在少数,而新补上来的,多是首辅大人的心腹。这与世祖皇帝欲立规矩、防人治的苦心,岂非是背道而驰?长此以往,只怕我朝又要重蹈太祖晚年覆辙,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并非朝廷之福。”
二老爷恪慎听了两个侄儿这般大胆的议论,眉头紧锁,面色微沉,正待开口训斥,大老爷恪斋却已抬手止住他,转而对玄璋、玄烨二人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子,刚出贡院,倒学了满腹的牢骚!朝堂大事,自有圣裁与首辅大人运筹帷幄,岂是尔等在此置喙的?莫忘了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语气转为温和,“眼下只管安心等待放榜,若能侥幸得中,为家族增光,那才是正理。旁的,少议论,多看,多思。”
玄璋、玄烨见伯父发话,虽心有不甘,却也知趣地垂首应“是”,便不敢再多言。玄煕依旧端坐一旁,默然品茶,仿佛周遭的议论皆未入耳。然他心中却波澜暗涌:这几位空谈议论,却哪里知晓这背后真正的凶险与酷烈?首辅大人这些话,不过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注脚罢了。打压了普陋茹迈祎,贬斥了赢始凰,连唐郡王那等宗室贵胄亦需俯首帖耳,如今更是要将后继者的念想都彻底断绝,名为“全盘之思”,实则独揽大权。这般“倒行逆施”,将个人权位凌驾于朝廷之上,确是大祸不远之兆。只是这话,他又与谁人说去?又能与谁人说去?他端起茶杯,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且说宇文府父子几人正在花厅闲谈,忽有小厮进来回禀:“启禀大老爷、二老爷、三公子,王振来了,说是有事求见。”
大老爷恪斋与二老爷恪慎对视一眼,皆有些纳罕。这王振上次到府上借书,与之有过一面之缘。日常与宇文府交集甚少,这王公公怎地此刻来了?恪斋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王振微笑地走了进来,穿着一身半旧的内侍服饰,见了两位老爷和三位公子,连忙打千请安:“咱家给大老爷、二老爷请安,几位少爷好。”礼数周到,声音略尖。
恪斋与恪慎亦起身还礼,笑道:“王公公客气了,快请坐。不知公公今日屈驾光临,有何见教?”
王公公在下首的椅上搭着边坐了,自有丫鬟奉上茶来。他双手接过,欠身谢过,呷了一口,方笑道:“不敢当‘见教’二字。实是宫中近日整理一批旧档册,有一册孤本,上面有些文字,宫里的几位老前辈都拿不准,说是与贵府老太爷早年收藏的一部《岭西杂记》上的标注字体颇为相似。主事大人想着,或能借贵府的书来比对一二,解些疑难。故而遣咱家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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