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庙被废止前是他父亲经常带他来的地方。
这里似乎没有时间,因为这里没有别人,于是这里永远都是温暖的,他可以在这里永远的发呆,想着天上那一团云的故事。
有时候他会带上小提琴在林间奏乐,没有谱子,也没有节拍,他想到什么就拉什么,只要晚风穿林而过,树间簌簌便尽情为他伴奏,曲子永远自由。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梦中来到这里。
因为想念?因为为数不多的惬意吗?
他踩下荒草发出细腻的沙沙声,惊扰了林间一只小鹿。
它身藏在旧庙墙角,先是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待盯着温钰看了几秒后抬脚走出,露出一身梅花斑纹。
这是一只极为漂亮矫健的梅花鹿,头上一对儿短圆的鹿角,一双圆溜溜的鹿眼,挺着胸脯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鹿?他在这里待了十六年,从未见过这里有这么一只鹿。
但它看起来十分眼熟。
温钰朝它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的确是见过这匹梅花鹿的,那时候他刚跳河,估计还没死透呢,这只鹿就是那时携着一抹强光踏浪而来将他撞进那个世界的。
梅花鹿倒也不怕人,都说鹿通灵性,这只鹿也许是在这寺庙被香火浸染了许久,更是聪慧灵敏,迈开四只修长的腿朝温钰跑过来,离得近了便将自己前额抵上他的手心来回蹭了蹭。
温钰顿时觉得这鹿好玩极了。
他摸上梅花鹿嫩生生的鹿角,一边是干净光滑的,套了一圈草环;而另一边上却缠上一匝红线。
温钰摸着红线,心道这也不知是哪个心眼子坏的欺负它,正想帮它取下来,它却呜呜叫着连退了几步,看样子并不希望他随便取下自己身上的东西。
温钰略一咂摸,寻思这也有可能是别人送给它的,倒显得他像个坏人了。
于是他松开它的鹿角,开始揉它的额,它披着柔软皮毛的脸颊,沿着脖颈一路到肩胛。小鹿的手感不错,被人摸着的时候也是乖乖的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对方看,温钰将手拿走时它反而哼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温钰失笑,于是又挠了它两把。
“小鹿,你是这林子的主人么?”
他笑起来,半张面容都浸在暖融融的日光之下,白皙的皮肤上连纤细的绒毛都在发着光,睫羽上更是挑着半面暖阳,一双桃花眼内里勾着,眼尾张扬又恣意地翘起,活像一只狡猾算计的小狐狸,漂漂亮亮还含着情。
梅花鹿抬头,险些碰见他的鼻尖,他却毫不顾忌地上前像只真的小狐狸一样蹭了蹭小鹿的脸颊。
它仰起脖颈欢快地“唔”了一声,似乎很是骄傲地回答了这一句。
声音刚落,远处新庙的鸣钟之声响起。
“当——当——当——”
古朴的青铜余韵,绵延而又悠长,带着厚重历史的气息穿越千年王朝向如今千百年后的一人一鹿扑面而来。
这个时候,这个世界静谧而美好。
梅花鹿看向新寺的方向,学着钟的音色呜呜拉长了嗓门叫,叫一声又回头看温钰一眼,满脸似乎都写着我学得像不像?
温钰忽然想起一个名字。
晚风照例吹鼓起他的校服外衣,新寺的方向正巧撞上晚霞的霞光,万道金辉射入天地。
他对着梅花鹿轻唤了一声:
“钟商?”
梅花鹿立刻回头,半只眼里盛的是他,另外半只眼盛满晚霞。
天下与他一人,倒令这只鹿生出几分悲天悯人的萧瑟。
他将双手插进校服口袋中问:“你曾说你口中的那个我是你的梦中人,小鹿,你是我梦境的造物吗?”
梅花鹿欢快地绕着他跑了几圈,又张嘴咬住他的衣角向晚霞扯去,矫健的身形在夕阳下映出明暗清晰的画面,温钰抬腿追上它的步伐。
它却回头,角上红线自行松了开来,一端系在自己短小的鹿角上,一端系上温钰的无名指。
温钰忽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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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惊醒,却也不过是在混沌中迷迷糊糊能感知到一些外界的声音罢了。
大概是钟商与红云站在他的床边,一人正用温热的湿帕子擦拭他的额头。
“公子,他这样真的不用请大夫来看看么?已经一夜了,不停出着冷汗不说,身上也一直很烫。”
这是红云的声音。
“不必,他并不是伤了身子才这般,而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大夫来了也很难治好。“
温钰听着钟商的声音,闭着眼迷糊地品着什么叫魇住了,没想到现在还兴封建迷信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