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一辆颠簸的大巴车上,外面的景色如同闪烁的走马灯一般斑驳陆离。
秋风萧瑟,叶落人间,秋天似乎是很容易多愁善感的季节。温钰费力地拉开了车窗,风声猛烈地穿过他的耳畔,将他额前的碎发拂过鬓梢。
今年他十六岁。
对于很多人来说,十六岁是人生旅途的起点。
当然,也有很少一部分人,十六岁就是他的一生。
温钰就是这样的人。
他说不清为什么跳河,只是反应过来后已然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中,青灰色清澈的液体汹涌咆哮着吞没他。
他呛了水,剧烈咳嗽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不喜欢水。
但管他呢,听说溺死的人永远不能转世超生,与其下辈子做人,还不如就在这辈子做个水鬼。
他紧紧抱着胸前的帆布包,等待冰冷的河水将自己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挤压殆尽宣告死亡。光线透过河水的介质一束一束射进水里,混沌的沉浮间,他似乎能看到数以万计微小的原生生物在光束中恣意游淌,而他马上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悲怆而又幸福。
一束极强的光射下。
温钰闪避不及,瞳孔猛缩。
起初,他以为这是自己临死前的走马灯,又或是天降祥瑞见不得他寻死觅活要将他凌云一掌打回岸上。
但实在看不清虚实,最后只得嘲笑自己都快死了还是这般幼稚。
于是他闭眼,待眼睛适应了强光后复又睁开。
一只梅花鹿,仿佛是从画中跑来,它身形矫健健步如飞,头上生有一对儿短小的圆润鹿角,口中衔一截浅绿草环,一双鹿眼瞪得溜圆。
温钰眼见自己就要被梅花鹿踏中,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只好抱着自己八成已经变成水鬼的想法等待着命运判决。
片刻之后,他一个踉跄滚进了干爽的地上,干燥的空气迅速填充入胸腔,他大口呼吸起来,睁开双眼。
他十六岁,跳了河,许是神明终于肯降下眷顾,于是命运判决予他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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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破烂到出奇的茅草屋,温钰短手短脚撑在地上,那上头的污垢不知积了多厚,他蹭了一手灰后爬起来。
四处都有飞虫嗡嗡的鸣叫。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不知道这是原来那个世界的哪里又或是死后世界的哪一处。但无论如何他回不去,也并不想回去。
他低头看见自己矮小的身材,身高只有自己生前一半大,穿着一件又脏又烂快挂不住的粗布衣裳,蹬着鞋底子断掉一半十分扎脚的草鞋。
他将这些归咎于当水鬼的代价。
可惜不知道水鬼还能不能再死一次。
温钰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抬手时瞥见了自己右手食指指节上的一颗痣。
他又叠起双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心脏在跳。
温钰认为死人的心脏是不会跳的,死人的肺大概也不会灌入空气。
所以他重生了,用着是自己幼年时的身体,重生在一个自己全无了解的世界里。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顺手捡起一个脏的跟自己差不多一个颜色的搪瓷碗,既然全无了解,他倒也可以破罐子破摔,反正全身上下烂命一条,出去探个究竟也是好的。
他推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重的叹息,外头刺眼的眼光毫无保留地摄入他的眼睛。
他抬手至眉骨,这才能尽览外面的全貌:破茅屋和木屋歪歪倒倒连成一片,唯有中间一条极窄的小径可供人行走,然而这整整一条街都弥漫着腥臊的臭味,路上更是泥泞不堪,甚至明明是白天却无一丝人声,如同被抽干了生魂般死气沉沉。
温钰眨了眨眼。
倒不是他娇气,但这样的环境是不是有点过于磕碜了?
过了半晌,他才不情不愿放下胳膊,斟酌着如何下脚,然后一蹦一跳躲避着各种污秽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