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她的抗拒,钟晏如的眸子一凛。
空气里仿佛被喂了一个火球,烧得两人周身一片烈烈。
宁璇被他的目光拘于某种动弹不得的困境,纤细的腕骨亦被箍得生疼。
为缓和少年的心绪,她被迫道:“你不用这样,我……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真的吗?”闻言,跟前的少年惊喜地开口。
他随即松开宁璇的手,不无担忧地关怀:“我有没有抓疼你?”
“没有。”宁璇压下惊异,不动声色定睛打量起钟晏如。
少年一脸无害,刚刚那极端的偏执荡然无存,让宁璇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真的是幻觉吗?
她择定他为攀附的对象,真的是正确的抉择吗?
宁璇惊魂未定。
钟晏如自顾自说话,语气比从前听着还要熟稔亲昵。
经此一事,他单方面朝她敞开心扉,一心想要拉近她们间的距离:“宁璇,你愿意听听我母后的一些旧事吗?”
宁璇在与人怄气上实在没什么天资,下意识就点了头。
得到容许,少年在她身旁席地坐下来。
肩隐隐依偎着肩。
“我自小就由她亲手抚养,她会亲手为我做好吃的糕点、哼歌哄我入睡,就像天底下所有爱护孩儿的娘亲那样。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好的娘亲,不曾对我发过火,不曾厉声呵斥我。”
起初,宁璇听得还有些心不在焉。
后来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娘亲,渐次入神。
提起林皇后,钟晏如的声音变得温和平静。
“幼时有一段日子,我不愿去上书房听太傅教习经典,因为第二日他总要叫我解题或是诵书,”他缓缓地回忆,“我若记不住那些晦涩冗长的文段,说不出切中的言辞,便要被罚誊写原文数百遍。”
“某日我在案牍前,写得手腕酸痛、两眼昏花,眼看没法在天明之前完成誊抄,心急得撂笔掉眼泪。”
宁璇眼前于是跃然出现那个小小的钟晏如,学着大人的样子端坐在及他胸口高的桌前。
因为没法完成课业,委屈地瘪着嘴。
世人只知钟晏如天资聪颖,百年少见。
仅有他自个儿知晓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耕耘。
宁璇望着他的眼神不自觉染上心疼。
“母后当时安静地在我身旁陪坐,她非但没有责怪我愚笨没耐心,反而执笔替我誊写。”
钟晏如顿了顿,宁璇听出他有些哽咽:“烛火烧了将近一夜,最后我终于得以完成,但是精神不支昏睡过去。”
“翌日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榻上,外头已是日上三竿,明显误了去上书房的时辰。”
“我连忙穿衣洗漱,母后却告诉我,她为我向太傅告了一日的假,要我好好养神。”
钟晏如道:“旁人将我当成储君,只会严苛地指正我的一言一行,唯有她,把我当做也会累也想玩乐的寻常孩童。”
“她是皇后,却首先是疼我爱我的娘亲。”
讲述完这段往事,少年不堪悲痛地阖上眼睛,“我从未设想过,她会离我而去。”
“没有娘亲的孩子,还会有谁疼爱呢?”
“宁璇,你说,母后她若是瞧见我今时这副颓唐的模样,会不会对我失望至极?”
夜空中一并亮起数道灵晔,刹那间黑夜竟如白昼一般亮堂堂。
钟晏如转过头看宁璇,眼里漾着脉脉水波。
少年的眉目间染着浓浓的厌恶之色,却是对他自己的厌恶。
“皇后娘娘在天之灵假如看见殿下这般,只会感到心疼殿下。”
就同她的爹娘一样,宁璇相信他们亦只会心疼努力活下去的她。
仿佛枯木遇着了明火,钟晏如的眸子亮起如星曜。
“宁璇。”他切切地唤出她的姓名。
“如今我身边唯你一人能够明白我的心,请你垂怜垂怜我,好不好?”
垂怜,他怎么能用这个词?!
他到底将我摆在什么位置?
眼前这个人的每句话都轻而易举地勾动她的心弦、撩乱她的心智。
就好像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们只能依靠彼此,舔舐心伤。
终是在这种极尽虔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宁璇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殿下,夜色已深,你该休息了。”
然而钟晏如不是个好糊弄的,听不见承诺便不会罢休,“你若不回答我,我是睡不着的。”
答应的话好似会烫嘴,宁璇怎么也说不出。
燥起来的体温被大氅烘得潮热,她感觉哪里都烫,比前日发烧时还要烫。
不用看,她也知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令人难捱的沉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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