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冒出细密的汗,他没想到久不归京的宋迩偏偏此时回来了,却能猜到,这大概是她的安排。他忍不住去看前头坐着那位,可只是仿佛见她有动作就立刻收回视线,低眉顺眼好不乖巧。
她道。“怎的不说了?继续说罢,我仍听着的。”
她语气缓缓,并不似带了气,可又仍不叫宋迩起身,令他捉摸不透喘不过气,只得咬咬牙心一横扑通跪下。
“臣认为,桩桩件件,于情于理,宋将军都不适任大将军。”
陛下默然,大臣不敢去瞧她如何反应,心中愈发焦虑,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应了这份做冤大头的苦差。
“宋迩。”陛下忽然唤她。
“你依仗官职欺压新兵,如何说?”
陛下的声音清冷,并不带着声调语气,也谈不上威严,但声音到了宋迩的耳朵里却仍是带给了她一股寒意。
“臣只依职责而行事。”宋迩这才敢抬起头看她,然而只是目光一扫瞬间又敛起眉目。
江乘舟还是一贯的那样潇洒随意的身姿,放松地略歪坐在木椅上,一双凉薄的眸子睥睨二人。
分明身姿单薄到堪称弱不禁风,若动起手宋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压制她,可宋迩怕极了她,而她也偏偏以这样的身姿谋朝篡位登上万人之上的皇位。
江乘舟一只手撑起下巴,将几本奏折扔到她面前淡淡道。“既如此,怎的会有人无辜参你?”
宋迩一怔,伸手拿起快速看过一遍,心中顿时有数。李大人并不敢伸手,偷偷瞄几眼,忽然稳定了心神,抬手前推想补上几句,江乘舟却毫无征兆抄起茶杯砸了过来。
滚水洒了他半身,他下意识要躲却生生忍住,反而俯下身去,却瞧见地上的瓷块与星星点点血迹。
“陛下恕罪,臣行事不利,惹陛下不快罪该万死。”
宋迩伏地磕头,双手按在碎块上也不敢挪开半分。
“再无下次。”
宋迩应是,她如此便要揭过。
李大人便循着江乘舟的意思告辞,心知江乘舟这是要罚给他看,借他的口告诫那些捕风捉影企图弹劾宋迩的人——再想些什么由头也罢,此人她还并不打算弃掉。
阿弥吩咐人清扫,之后许久宋迩仍跪着,江乘舟仍在桌前忙着。阿弥虽心疼宋迩,却知江乘舟是真有些恼,不敢像往常抖机灵劝慰,只盼着江乘舟早些消气。
一直到午时,江乘舟终于搁下笔,道。
“过来。”
宋迩双腿发麻,却觉得是自己讨了便宜,诚惶诚恐过去,跪在她身侧。
江乘舟神色仍旧,伸出细长素白的手,食指拇指掐住了她脸颊两侧,略一用力令她抬头,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令她皱了皱眉。
她微微抬手,阿弥就将准备好的帕子递上,准备太医来却被江乘舟阻止了。
“一会上些药就好了,如此小伤而已。”
只是江乘舟并不温柔,亲自擦拭血迹和伤口时疼得宋迩面容抽搐,她又不许宋迩躲,霸道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始终面对自己,宋迩也不敢再动。
脸上擦干净后江乘舟仍不太满意的样子,又叫她伸手,看着碎块嵌到肉中有些嫌弃似的,扔给阿弥来处理。
她看着阿弥挑渣子伤药,上下打量着宋迩,道:
“用过饭再回去。”
宋迩终于缓了口气。
参她那些人话说的倒字字属实,但在边关她若是不雷霆手段如何管制得了手下人?这帮人要弹劾她,指摘她行为激进作风暴戾——何其可笑,这些她不当真,江乘舟亦然。
然而江乘舟砸她是做戏,而恼却真恼,不过是恼她蠢笨。她一手教养的人,做事竟留了把柄于人还捅到了她面前。
用过饭,江乘舟又罚她抄书,宋迩待她屏退左右侍从才敢小心翼翼提起苏家那镖队的事,江乘舟听后只道:
“苏家这几年倒是发了家,家中是并无朝臣,父亲又是前朝官员。然而新当家又借着商户之便与各方结交,虽无僭越却是树大招风,若你与她非旧识恐怕此事又要再生事端。”
宋迩闻言了然。“明日我再去见她一趟。”
江乘舟撇她一眼。“你于苏家有恩,有些事无需我提点你,当用则用,勿要随便放过。”
宋迩称是,心却忽然一晃,抄书的手一抖,案前一排娟秀的字最后却多了个歪扭着奇丑无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