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牧梨坐在院中的花架下，怀中放着一卷红绳，手中拆着一枚褪色的双盘结，结扣末端系着的，是有余的两仪侠岚牒。

    她一边解绳一边自言自语：“真奇怪，明明上回给他盘的绳结能用一年都不褪色呢，怎么这个才半年就褪色成这样了？是山下的工作太累了吗？还是这次的染料不好呢？”

    牧梨将旧的结绳随手放入一旁的丝线筐中，刚抽出红绳的一端比划长短，便在余光瞧见了院外的人影。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迎了上去，惊喜道：“爸爸！你怎么过来了？吃饭了吗？”

    空暮一一应道：“吃过了。饭后消食，顺道过来看看你。”

    他转头往院子里打量了一圈，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有余呢？那些孩子呢？”

    牧梨挽上空暮的胳膊：“有余有任务要忙；十一和十二吃过早饭，就一起上山打枣去了。墨夷在屋里午睡呢，我刚哄她睡着。”

    牧梨说着，引他到花架隔出的小天井中，那是待客的小花园，有一整套桌椅和茶具。

    她正要烧水煮茶，却被空暮拦住了：“不忙了，我就是过来问一问，我订的那批红纸，能不能现在就取走？”

    牧梨疑惑：“现在？您一个人？”后院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晾纸架上可全是空暮订的红纸呢。

    空暮找补道：“当、当然不是，要是能取，我回去让长工推车过来。”

    原来是怕长工们白跑一趟啊。牧梨了然，笑道：“恐怕还得等一阵呢，有余他最近有任务，不知道得忙到什么时候。”

    空暮想也不想：“我可以派人来帮忙，昨日不是看过，马上就能收纸装货了嘛。”

    牧梨摇摇头：“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步骤。每一张红纸取下来、裁切之后，有余都要逐一验看，确定没问题了才能盖上印鉴，然后才能交给您。”

    空暮皱眉道：“那印鉴盖与不盖，不都是‘阳春三月’的红纸吗？凭我们两家的关系，难道买家还会怀疑我卖的是假货？”

    牧梨抓着他的手轻摇道：“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说出了关键呀，只有盖了印鉴，才是‘阳春三月’制造的红纸，这既是造纸的一部分，又是给您的货物品质提供保障，这不好吗？”

    她觉得她的爸爸不是这样着急和不讲道理的人，于是问道：“爸爸，是不是这批红纸有急用呀？离除夕还有好一段日子呢。”

    空暮随便找了个借口：“是啊，但中秋不远了，各家各户包点心，不都在油纸外再盖一方红纸吗？”

    “原来是这样呀。那等有余回来，我和他说一说，看能不能先给您赶收一批红纸。”

    空暮的脸色凝重：“不够。这批货，我全部都要。明日，最迟后日一早，我带人来取货。”

    “这么急？！”牧梨掐指算了算时间，为难道，“看来有余这两日，是没法好好休息了。”

    空暮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问道：“有余他到底在忙什么？”

    实际上，牧梨知道得还没有空暮清楚：“不知道呀，昨日有……”

    她忽然想起来，有余说那三名侠岚下山，是执行秘密任务的。既然是秘密，那么，她就要保守秘密。

    空暮追问：“有什么？”

    牧梨眨了眨眼睛：“有不少人看到了后院的红纸，说要买一些呢。‘阳春三月’每次造纸，都会比订单需要的量多上一成，以防万一。所以，有余把多余的纸散卖了一些。爸爸，你不会生气吧？”

    天地良心，她说的可全是实话，这不算骗人吧。

    空暮却毫不在意：“没事儿，都是红纸，从我这儿买和从你那儿买，没有区别。”

    牧梨以为他说的是赚的钱放在哪个口袋都一样，毕竟，她是他的女儿。

    她想，虽然爸爸在她出生到成亲的这段日子都不在她的身边，也没有陪伴她成长，但他还是很爱她的。

    空暮接下来的话让牧梨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牧梨，你要不要带着墨夷，回家里住一段日子？你要是喜欢和有余呆在一起，可以把他、把十一和十二都带上。”

    一定是小时候分离了太久，所以才会这样舍不得她。牧梨心中暖融，脸上的笑容也充满了幸福和美满。

    她轻轻摇头：“爸爸，我和有余好不容易能相守，就让我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吧。以后有余回到玖宫岭了，我再回家陪你，好不好？”

    空暮心头一梗，张口想向牧梨说出桃源镇在劫难逃，或许只有留在他的宅院才能幸免。然而他前倾身体的瞬间，花架下那筐丝线中的侠岚牒，反射的日光晃了他的眼。

    是了。如果告诉牧梨，她一定会告诉有余。

    那样的话，他的家人，就真的可能陷入危险了。

    空暮缓缓坐直身体，徐徐抬眸，深深地将牧梨微笑的模样刻在心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