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唰”地划破宣纸,金字塔应声断裂。
“你以为中了个状元、榜眼,就永远在上层?一辈子高高在上?”她冷笑,“哪天这塔塌了,你我都是垫底的泥沙。”
赵斐盯着那三角形的塔不语。
这话,说得轻巧。
谁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古往今来,哪艘船不是踩着万千骸骨前行。
若非如此,还能如何?
叫田里扶犁的、市井算账的来指点社稷?
“橄榄形状的,才稳妥。”明桂枝仿佛在回答他。
“橄榄?”
“嗯,橄榄。”
新铺的宣纸上,炭笔游走出圆润轮廓。
“尖两头,厚中间。”
笔尖轻叩中部:“让富农、商贾、工匠做那中流砥柱。”
赵斐思索片刻,剑眉轻挑。
妙是妙的。
“可是……”
空谈容易,难在执行。
“你再看回这‘金字塔’,”明桂枝指着原先的宣纸,“富者阡陌相连,贫者无立锥之地,万一哪天……”
赵斐望着她发亮的眼睛,轻轻叹气。
他何尝不知此话在理?
四年前淮河决堤,他父亲被遣往赈灾,饿疯了的灾民冲进衙门……
至今,他父亲每每说起仍面色发青。
赵斐凝视她杏眸,轻轻叹了口气。
“待底下火烧起来,”那人清脆的声线又响起:“那塔顶的琉璃瓦坠地,可会记得自己也曾是泥土?”
烛火蓦然一跳,在他们之间投下摇曳的影。
“那你,”赵斐一开口,嗓音微哑:“有什么良策?”
“有,”明桂枝眉眼舒展,弯眉笑道:“首先,得把人力从田垄里解放出来,才能遏制土地兼并,让人人有地可耕。”
赵斐但笑不语。
人人有地可耕……
谁不想“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他”画的这新世界,比杜工部的诗还天真。
“觉得我痴人说梦?”
赵斐还是柔柔地笑。
做梦何妨?
长夜无垠,何妨容一梦。
与谁同梦才要紧。
“有愿景,总是好的。”他终是温声应道。
“横竖只是愿景,”明桂枝也朝他一笑:“那我不妨天马行空。”
“头一桩,”她提笔,在宣纸上分条列项,“设手工作坊,如织坊、纸寮、糖厂等,雇无地农户作工……”
“慢,”赵斐打断,“能进作坊的,本就不是纯农户,是工匠,不愁生计……”
明桂枝朝他眨眼:“妙就妙在此处,让扶犁的手,也能做工。”
“如何做到?”
“精细化分工,每道工序拆开,每人只做一道工序。”她举起手中宣纸:“比方说造纸——泡料的只负责泡料,煮料的只负责煮料,晒白的晒白,焙纸的焙纸。”
赵斐眉心微动。
“若订单量足够大,”她将纸一撕为四,“甚至可以李家铺子出售泡料,张家铺子出售煮料,何家晒白,陈家焙纸……”
“供应链!”赵斐立时接口:“你与我说过的。”
“他”朝他弯眉浅笑,如嘉许蒙童。
但赵斐仍不解:“这与田地何干?”
话刚落音,霎时恍然!
作坊争人力,工钱水涨船高时,谁还肯为三、五斗米俯首耕田?
届时,地主必然亦要涨工钱,长此以往,囤地无利可图,地价自会降下来。
他瞳孔微缩,如亲眼看见洪水冲垮堤坝。
明桂枝却已说到兴起。
“此外,手工作坊之间若相互竞争,工艺自然精进。州府该办学技能的书院……”
“数学好的,去学算账,手巧的学工艺,身强的习武艺……”
炭笔在纸上越划越快。
“理想国岂能是那般死气沉沉?”
“设蒙学,让孩童都识字,不放过每一株能成为参天大树的幼苗。”
她的眸光比星还璀璨。
“百姓,不该是砌墙的砖……”
“是让万物生长的土!”
赵斐望着她被江风吹飞的鬓发。
还是那般狂放不羁。
但恍惚间,他见到鲲的鳍,鹏的翼。
……
夜已深。
案上,烛泪堆成珊瑚礁。
船外渔火明灭,如未烬香灰。
“昆玉,该收拾了。”
赵斐其实不舍。
他多想继续这场夜谈。
天文地理也好,掌相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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