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迟乐心的一天都以惊醒开始。
四点半,他收拾完毕,轻轻走过客厅,宋晓梅的卧室门紧闭。
下楼,走小路,小街的对面,粥店的卷帘门已经抬到半人高,露出被照亮的灰色地板,灯光冷清,在蒙蒙天色中格外清晰。站在门口,迟乐心的胃痉挛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去。
后厨逼仄,路的两边,摆着两个巨大的蓝色水盆,青绿的塑胶水管垂在盆边。水槽里,碗碟堆积。他捋起袖子,打开水,拿起海绵和碗。天气冷,才洗了一沓,手就全红了,凸起的关节肿得格外厉害。他咬咬牙,又拿起一个碗。
“水开这么大!你掏钱啊!”老板走过来,啪一下关上了水龙头。
迟乐心沉默,他重新拧开十字柄。拧一小半,微弱的水流涌出来,流进碗中,声音细小。
老板的骂声远去,案台上又多了两摞脏碗。已经有客人结束了早餐。迟乐心拿起一只,触手温厚湿腻,碗底堆积的剩粥仍有温度,一碰就裹在手上,粘粘糊糊。
他想吐。
无论多少次,他都想吐。
洗完碗,迟乐心去前面清理餐桌,抹布用久了,抓在手里一片湿粘。天色全然地亮了起来,湛蓝崭新,粥店随之昏暗下来。一切工作结束,他去盛自己的早餐,虽在粥店打工,但他每次喝到的粥,总是凉得透顶。
老板掏出三张蓝色纸币,按在他的桌角。
“明天要是再迟到,就不用来了。”
这种威胁每天都有。
迟乐心将钱叠起来,小心地放进了口袋。
公交车上,车厢随着涌进的人流愈加狭窄,温度升高,伴随着皮肤的气味,两排座位之间,挤满沉默的上班族、衣衫暗沉的老人,洁白的校服穿插其中,姿态轻松。那是其他高中的学生,再坐两站就可以下车。
迟乐心从未体会过在公交车上坐着的感觉,他的手臂总是吊在头顶,紧握着塑料把手。窗外的都市街景朦胧而快速掠过,让他恍惚。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在意大利的街角喝咖啡。独自旅行,他执意去欧洲边境,看山区的自然风光。宋晓梅每隔一个小时就要打电话给他,没聊几句,就着急挂电话,说要去美容院。然后,爸爸的电话也打过来,声音温厚,问罗马的天气。
迟乐心答,晴天,有点冷,但还算暖和。
爸爸笑了,说,可以说天气的坏话。
虽然是晴天,气温却不怎么高。
于是,迟乐心诚实地回答,有点冷。
有人打开侧窗,微风灌入,空气变凉。迟乐心裹紧校服外套。
到站了,公交车猛地一倾,缓慢停下,窗外的风景也变得清晰,让人无法逃避。下车时,他仰头看站牌,确定自己没有下错车。站牌的字极小,只有站名用红色标写,略放大了些,他找得艰难。
究竟从前的人生是假的,还是眼前的人生是假的?
远处,洪亮的钟声响起,树木寂静,鸟雀惊起,扑打着翅膀飞向苍穹。迟乐心愣了一下,抬腿就跑。校门口,保安正在推高耸的铁门,教学楼前空无一人。他没有停留,一口气跑上了楼。急喘着穿过半个走廊,远远地,看见教室门口停着一双皮鞋。
迟乐心慢下步子,走过去,
“又是你,今天考试不知道吗?”班主任眉头紧皱。他卷起课本,照着迟乐心的肩膀敲下去:“每天早起几分钟,也不至于迟到。”
迟乐心低头调整呼吸。方才跑得太快,胸口不住起伏。
“当初看你白白净净的,还以为你成绩不错,结果学习不好就算了,还天天给我丢人,”走廊里回荡着他训斥的声音“站后面去!”
迟乐心转向,向教室后门走去。
班主任叫住他:“犯了错还怕看啊,走前门!”
他僵了一下,再次掉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教室。
班主任讲完考试的注意事项,短暂的课间来临,教室一下子闹哄起来。迟乐心将书包塞进柜子,回到座位,静静等待上课铃再次响起。
比起上课,他更喜欢考试,至少不必和人交流,也不会被老师点名。卷子从前往后传,每一次后递,都像扑扇翅膀的白鸟。迟乐心坐在最后一排,接过试卷和答题卡。第一场是语文。他趴下去,在密封线里,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整场考试最清醒的瞬间。
再醒来时,监考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考试结束,全体起立。”
迟乐心起身。
他的桌上,卷子一片空白。
连考两场,终于放学,食堂熙熙攘攘,迟乐心走进去排队。他的午饭一向简洁,一道清炒青菜,一碗白米,一碗蛋花汤。
他端着餐盘转身,刚走一步,差点跟人迎面撞上,
“不好意思。”他匆匆道歉,朝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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