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下悄悄一脚踢过去,踢中身边那人的鞋尖。
“喂,”他压低声音,用下巴朝门外一点,“走吧?”
周允辞一愣,半杯果粒橙还没喝完,“去哪?”
“去透口气,关帝庙今天请了高甲戏,去凑凑热闹。”
“你吃饱了吗?”周允辞往他碗里一瞥,剩得不算少。
“年年吃这些,吃腻了,”这话挺过分,何逍给自己说笑了,“走不走?”
周允辞无声地笑了一下,慢慢放下杯子,起身随他私逃。
院门一推,觥筹交错被甩在身后,投入了另一番热闹。
周允辞跟着何逍走了一段,半真不假地提醒:“我们不招呼一声就走了?”
何逍手插在裤兜里,头也不回地说:“我妈看着我叫你呢,没拦。”
说得理直气壮,无端雀跃,像是逃出牢笼的鸟。
“你是主人家,”周允辞低声说,“你一走,大家找你怎么办?”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又不是结婚喜宴,要我逐桌敬茶。”
周允辞落后半步,跟着他在巷子拐角转弯,鞋底碾过地上的香灰碎片,沙沙作响。前方那人白衬衫被灯光映得发亮,像一盏隐秘的路标。
远处的庙前已经响起锣声,一声一声缓慢击打,如同心跳迟缓地撞进了夜色。
他们走过一排低矮的民居,窗户透出电视的蓝光。何逍忽然停下来,转身靠在墙边,借着昏黄灯光看他。
“你慢死了。”
“我在等你停下。”
何逍随即笑笑起来,酒窝若隐若现,伸手从墙角拔下一根细长的野草,叼在嘴边,又觉得太小孩气,转头一甩扔掉了。
回身跟他并肩:“你真麻烦,快走,再晚戏就散了。”
一声锣响破空而来,高亢明亮,像是远古戏台的招魂符。泉州的夜在这样的声线里散开,像茶汤里涟漪一圈一圈。
关帝庙前临时搭起的戏台被灯光照得如白昼,人潮比想象中更汹涌。
何逍的衬衫后摆被人群挤得翻起来,他反手去拽,手肘却不小心撞到身后举着棉花糖的小女孩。
周允辞下意识伸手一挡,糖丝黏在手臂,拉出细长的银线。
何逍一看不得了,等下别哭了,左掏掏右掏掏找到两个供桌上顺的话梅糖赔罪。
挤在人群中塞给小朋友:“对不起呀。
小朋友刚接过,另一边的人又窜了过来。
“人太多了,”何逍凑到周允辞耳边喊,“我们绕到侧面去。”
“好。”
热气扑在耳边,周允辞喉结滚了一圈,。
他们像两尾逆流的鱼,贴着边缘游走,红灯笼在头顶摇晃,投下流动的光斑,人群推挤间,手心理所应当地握上手腕。
穿过卖土笋冻和炸枣的摊子,终于有卖水的了。何逍松开手,在装满冰块的泡沫箱里挑挑拣拣,最后拿了瓶东方树叶,黑乌龙,依旧是六块钱。
周允辞以为他要喝,却见他转身又买了包纸巾。
“手。”何逍拧开瓶盖,把水倒在纸巾上。
周允辞才记起来自己手臂上还黏着棉花糖的银丝,已经干涸发硬。何逍抓过他的手腕,湿纸巾按上去,力道不轻不重地擦拭。
“黏糊糊的不难受吗?”何逍低着头问,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后颈的骨节在戏台灯光下微微凸起,像一截白玉竹节。
原来你也有颗痣,藏在耳骨转折的阴影里,平时根本看不见,周允辞想。
何逍擦得很认真,从手腕到手肘,连指缝都没放过。
周允辞的手臂被他翻来覆去地摆弄,摄像机还挂在肩上,摄像头硌着后腰疼,忍着没动。
棉花糖的痕迹渐渐消失,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何逍趁机抽回手,把湿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走了,再磨蹭戏都唱完了。”
周允辞跟上去,这次换他抓住何逍,何逍放慢了脚步,任由他顺着腕骨滑下去。
周允辞的手比他大一圈,骨节分明,虎口有握相机磨出的薄茧,蹭得他皮肤发痒,何逍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周允辞没松手,反而捏了捏他的指节。
戏台演到《连升三级》的闹剧片段,丑角顶着夸张的乌纱帽在台上转圈,台下一片哄笑。
何逍忽然挣开手,指着戏台:“拍这个。”
周允辞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空落落的,残留着何逍手腕的温度。
他低头调试相机参数,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光圈调到f/2.8,ISO提到800,对焦框在取景器里游移,就是不按下快门。
“拍好了没?”何逍凑过来看屏幕,发梢蹭到周允辞下巴。
“光线不够。”周允辞拇指浮快门键上,镜头却转向何逍被灯笼映红的侧脸,"你站过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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