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陆锦尧的表情。陆锦尧恰到好处地露出无奈的神态,既顾全了父亲打趣的面子,也回避了话题。
工作日的生日过得匆忙,下了课几个二世祖一路骑车狂飙还撞到了人,不过这点小插曲都在席间的笑闹欢庆中烟消云散。
陆锦尧十七岁生日那年,荔州罕见地迎来了一场雪。
在以往十七年和之后漫长人生中,陆锦尧获得的和将获得的爱与赞扬太多,多到无处安放,可以随意丢弃。被偏爱被赞美已经成为陆锦尧的人生习惯,身处水中,从不觉温水需要暖阳给予热量。
但是这场雪确实是命运的馈赠。终年温暖的荔州,在他十七岁的第一天,将温水凝结成冰晶,纷纷扬落在他身上。
用雪堆叠星空的时候,陆锦尧是认真而专注的,这是难得的、能够撼动他内心的馈赠。
他将那副画面定格,用作高二下学期展览策划的封面图。仰望星空探索未知是他的爱好,迢迢银汉汇集成人们对天外世界美好的想象,人类对苍穹的叩问凝结了好奇与冒险的精神。星星的光芒穿越时间,映入人的眼眸,是一场瞬间与永恒交替的浪漫。
就像荔州转瞬即逝的雪景。
陆锦尧的整个高二下学期过得并不安宁,策划这个展览成了他压抑生活里如星光般微弱的亮色。其间经历他不想再提。
展览撤走的前一晚,陆锦尧其实是有些不舍的。高位者不流露喜怒已然成了他的习惯,整个展览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陆家少爷随手轻轻一画,无关紧要的一笔。只有在与它离别的那一刻,陆锦尧才得以安静地和他创造的星空独处,然后告别。
撤展前本该空无一人的展厅,竟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陆锦尧的第一反应是警惕,于是他靠在罗马柱旁边,观察着。
展厅很安静,那个身影纤细单薄,在模拟浩瀚星河的暗色屋内,如同无垠星汉中被意外卷起的一张薄纸。他只是在星宿布景下静默地坐着,抱着膝盖,仰望着头顶明知是假的星空。
循环播放的音乐白天已经被关停,安静的少年忽然哼起旋律,摇篮似的轻轻摇晃。陆锦尧觉得那少年被折成了一只纸船,随着流淌的星河,身不由己又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这片虚无之中。
陆锦尧没再去一一和他烂熟于心的布展细节告别。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满足——孩提时代拥有一个妹妹、第一次彻底靠自己理解复杂晦涩的金融知识、将弱不禁风的流浪小猫养得和品种猫一样圆滚滚。陆锦尧回想着,才发现自己获得满足的时刻屈指可数。他所在乎却被自己亲手埋藏的东西,被别人无意间发掘、付与同样珍视与热爱。陆锦尧因此而满足。
但是时间到了,他该和一切告别。于是他带着遗憾,却毫不犹豫地关了灯。星辰最后的闪烁,像眼睛眨了眨,永远闭上,徒留寂静的黑夜。
在关灯前,展览馆会播放告别语音。操控台太复杂,星空布景的灯光太多。那个少年应该在听到提示音时就已经走了。陆锦尧亲手送给自己孤独与黑暗,然后转身离去,奔赴下一场挑战与博弈。
在那之后,他远离故土。
……
早晨六点,秦述英感觉到皮肤传来微微的痒,是陆锦尧颤动的眼睫轻扫过他放得有些麻了的手心。
秦述英迅速将为陆锦尧挡光的手抽开,赶在陆锦尧睁眼之前,若无其事地整理着勾画了一夜的文件。
陆锦尧眼帘中最先映入的,是秦述英腕上的袖扣。在陈家庄园那日没有看清,现在他才发觉,那是四角星与五角星的结合,边缘处理得很独特,像融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