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号:109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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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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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幻正趴在凉亭石桌上逗弄蝈蝈,忽见水面倒影里多了片月白衣角。太子云澈拎着她的后领将人提溜起来,像拎起一只偷腥的猫崽:"病假休了七日,《千字文》倒背成《百字漏》,明日卯时,太傅在明德堂候着。"

    "皇兄,我头还晕着呢!"她扒着朱漆廊柱耍赖,腕间幻音铃叮当乱响,"你听这铃铛都在说''''使不得''''!"

    云澈屈指弹她发间晃悠的珍珠步摇:"昨日爬树摘枇杷时,倒不见你头晕。"说罢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扔在石桌上,桂花糖的甜香混着墨香逸散——里头竟裹着本《幼学琼林》。

    子时的更鼓惊散了最后一丝侥幸。云幻瘫在填漆拔步床上,瞪着帐顶的百子图发呆。前世熬过高考、啃完大学专业课的王一凡,如今竟要为"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这种常识再遭一遍罪。

    卯初的晨露还未散尽,明德堂的青铜鹤炉已吐出袅袅青烟。云幻跪坐在青玉案前,盯着案头镇纸的貔貅发愣——这凶兽张着血盆大口,倒比太傅那张古板脸生动些。

    "殿下可知''''束脩''''何解?"

    太傅的戒尺"啪"地敲在《礼记》上,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撞向窗棂。云幻盯着老先生襟前随呼吸起伏的翡翠螭龙扣,恍惚想起大学导师提问时的金丝眼镜:"就是...交学费的腊肉?"

    "轻浮!"戒尺又震了三震,"此乃尊师重道之礼!"

    蝉鸣搅着檀香漫进窗棂时,云幻正与毛笔较劲。狼毫笔杆比她手指还粗,写出的"天地玄黄"歪若醉蟹横行。砚台里忽地多出片阴影,太傅枯枝般的手指戳着她鬼画符的字:"握笔如执玉,殿下将来批的奏章..."

    "我又不是太子!"朱砂溅在宣纸上,洇成个圆滚滚的糖葫芦。云幻盯着那抹红,突然怀念起现代的水性笔,"皇兄说了,我及笄就给我开书局,专印话本子。"

    太傅的银须颤了颤,从袖中摸出本《声律启蒙》:"那殿下更该知晓''''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免得将来被书商诓了银钱。"

    散学时暮色初染宫墙。云幻抱着罚抄的十遍《弟子规》往回蹭,忽见回廊转角处闪过月白蟒袍。她转身欲逃,却被云澈揪着发带拎到荷花池边:"太傅说你把''''墨悲丝染''''注成''''磨砚台时悲伤丝帕被染黑''''?"

    池中锦鲤唼喋,吞没了她心虚的干笑。前世能解微积分的脑子,如今败给千年前的蒙学课本,云幻只觉晚风都带着《千字文》的墨臭。

    "接着。"

    青瓷盏突然掷入怀中,冰镇酸梅汤沁湿了袖口。云澈倚着阑干剥莲蓬,翠衣落进池中惊起圈圈涟漪:"孤六岁时,曾把''''秋收冬藏''''理解为''''秋天收好点心等冬天藏起来吃''''。"

    云幻噗嗤笑出声,腕间铃铛随着颤动没入暮色。蝉声忽地歇了,她望着兄长指尖沾染的莲香,忽然觉得那些蚯蚓爬似的字迹,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夜露降临时,她伏在案头与烛影较劲。蝈蝈笼里的"大将军"振翅应和着笔锋沙沙,幻音铃在宣纸上投下诡丽的花纹。当抄到"不如人,当自砺"时,她恶狠狠添了只叉腰的小王八——反正太傅老花眼,定瞧不出端倪。

    更漏滴到三更,乳母来收走最后一沓宣纸。云幻瘫在锦绣堆里,望着梁间悬着的鎏金香球喃喃:"寒窗十六年,穿越还得念私塾,这命里是缺了文昌星啊..."

    月光漏过茜纱窗,在《声律启蒙》上勾出"云对雨"三个字。她忽然伸手抓了把虚空中并不存在的粉笔,在掌心画了个歪扭的颜文字。深宫夜色浓如墨,唯有蝈蝈知她未宣之于口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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