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十四年。
几乎是他人生一半的长度。
他心底最深的洞。
当年一场宫变,文湛生母先皇后裴氏自尽,裴氏参与叛乱者被夷灭三族;首辅杜皬被迫致仕,其子小阁老被押入诏狱,三法司会审之后定成死罪,杜贵妃被废,其子先皇三子嘉王羽澜被禁足,杜氏一族覆灭;而赵毓自己,身世被揭,被褫夺王爵,由皇长子祈王被废为庶民,其表哥崔珩被问罪,家产尽数被抄没。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还记得,当年跪在祈王府门前,叩谢天恩,眼睁睁看着禁卫军奉旨抄家时候的情形。
大郑的天潢贵胄,瞬间轮落成泥碾作尘。
那个时刻,他就彻底破碎了。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尸骨无存。
他并非贪恋权势富贵,可是,他失去了活在这个世上的根基。
这十四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沧海桑田,——文湛登基称帝,先帝驾崩,绮罗薨逝,西北耗时十年的战争,不世的功勋,重回雍京,……,等等,甚至是,他已经与文湛和好如初,他以为自己彻底轮回了,最后,他都没有与当年的“皇长子祈王”和解。
这是他人生的最初。
却,碎了。
……
赵毓忽然乐了,“承怡。”
薛宣平,“啥?”
赵毓,“姬承怡。”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可以心平气和在薛宣平面前说出来那个名字,那个,他以为,从来不属于他的名字。
“嗯。” 薛宣平似乎很满足,“这个名字挺好。”
赵毓笑着问,“你原先叫什么?”
薛宣平,“你怎么知道我改过名?”
赵毓,“我自然知道。”
薛宣平忽然点头,“也对。”
赵毓,“你是我身边的人,而且是伙夫,经你手的食物是要进我口的。这等于扼住我的咽喉,掌管我的生死,你的来历,我自然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是在家里犯了事儿,逃到西北的,自然会更名换姓,而且,你的名字挺文气的,不像你爹妈会想到的名字。”
薛宣平,“就知道你肯定什么都知道。我原先姓牛,叫高粱。我娘生我的时候,我们家种高粱。”
赵毓又笑了,“幸亏,你娘生你的时候,你家没种玉米,不然你就得叫牛棒子了。”
薛宣平,“你别说,我四叔家的娃,虽然不叫牛棒子,可是他叫牛白菜。他落地的时候,家里白菜种得不错,那一年能吃饱饭,我奶奶没有出去要饭。”
赵毓,“靠天吃饭,朝不保夕,唉。”
“你别叹气。” 薛宣平,“我们不能跟你比。不过,老赵,我觉得呀,赵毓这个名字,我听着顺气,你那个写在啥玉牒上的名字,姬承怡,是吧,我听着也挺顺耳,就是吧,感觉太娇贵。”
赵毓点头,“是挺贵的。”
薛宣平,“反正也不睡了,老赵,你跟我说说,你当年的日子,得多富贵?”
“当时年纪小,想着,那日子也挺普通的,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后来去了西北,才知道,……” 赵毓空了一下才说,“不说别的,织造局供奉宫廷,每年的制衣费用超过五百万两白银,我的衣袍独占八十万两白银。”
薛宣平,“……?!!!”
姬承怡。
先帝长子,宠冠诸王。
他的降生,让先帝曾经风雨飘摇的皇位稳固了下来。所以,先帝为他亲赴岐山祭天,并且亲手将写着他名字的玉牒供奉在岐山神宫白塔之上,受神宫逾一千八百年的香火供奉,那是比大郑王朝更加久远的历史。
半晌。
赵毓在火堆中添了木棍,看了看薛宣平,“你的嘴巴怎么还张着?”
“吓傻了,脱臼。”薛宣平口齿不清,“老赵,快,给我把下巴按上!”
赵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