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分,凯文戴着新耳钉出现在食堂。阳光穿过樱花树脂,在他颈侧投下细小的粉色光斑。凛坐在三桌之外,看见那点暖色的光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早春第一朵绽放在枝头的樱花。
"不觉得奇怪?"凯文后来在音乐教室问我,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耳垂。
我正在修改《德克萨斯夜行》的段落,头也不抬地回答:"比螺丝钉强。"但我没说的是,当那对樱花耳钉随着他弹吉他的节奏轻颤时,我想起了横滨老家门前那棵染井吉野樱。
从那天起,凯文的左耳垂永远戴着那朵樱花,右耳则轮流换上各种工业风耳钉——不过螺母边缘被仔细打磨成了花瓣形状,弹簧也被漆成了樱粉色。这种奇怪的和谐感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我的俳句本和凯文的吉他谱,防过敏医用钢和越南咖啡,图书馆的霉斑香和修理厂的机油味。
一晚,凯文在樱花树下送给我一个小铁盒。里面是用他所有耳钉熔铸成的金属樱花,花瓣边缘还能辨认出齿轮的纹路。盒底刻着一行小字:"现在它们都防过敏了。"
《我的声音是他的防弹衣》
英语课上,凯文念到《了不起的盖茨比》选段时,教室后排传来一声嗤笑。
"Excuse ?"史密斯教授推了推眼镜。
"Nothing."橄榄球队的布莱恩举起双手,嘴角却还挂着那抹令人不快的弧度,"只是Nguyen同学的发音太——"他故意拖长音调,"——有异域风情了。"
凯文的指节在书页边缘泛白。他继续读下去,但那些原本流畅的句子突然变得磕绊,越南口音在元音上微妙地打滑,像一辆在休斯顿暴雨中失控的旧卡车。我看见他耳后的皮肤泛起一片潮红,那是他紧张时才会出现的反应。
"Chapter Five."我突然站起来,声音像一把出鞘的武士刀。她的英音标准得近乎锋利,每个辅音都像经过白金汉宫打磨,"If it wasn''''t for the st we could see your ho across the bay."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布莱恩张着嘴,橄榄球运动员的粗脖子涨成猪肝色。史密斯教授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没人知道文学社的日本女孩能把菲茨杰拉德念得像BBC播音员。
"你祖父的牧场能看到墨西哥湾吗?"我转向布莱恩,突然切换成浓重的关西腔,语速快得像在说某种秘密语言,"あんたの英語、テキサスの牛糞みたいやわ。"(你的英语就像德克萨斯的牛粪)
凯文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不是因为难堪,而是他在拼命憋笑。我的关西腔总是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像我藏在淑女外表下的秘密武器。
下课铃拯救了尴尬的场面。我收拾书本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但凯文还是在走廊尽头追上了我。他的呼吸带着越南咖啡的焦香,耳后的红晕还没完全消退。
"我不知道你会关西腔。"
"我母亲是大阪人。"我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那里有颗小小的痣,形状像晕开的墨迹,"小时候她一生气就会切换方言。"
我们沉默地走向图书馆。秋日的阳光透过橡树叶,在凯文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经过音乐教室时,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腕——不是浪漫的那种,而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其实我练过。"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着YouTube的发音视频,每天两小时。"
我想起上周去他家时,浴室镜子上贴着的音标表,淋浴间的防水笔记本里记满发音要点。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凯文的越南口音不是缺陷,而是他拼命想要保留却又不得不掩饰的印记,就像他母亲缝在他校服内衬的护身符,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存在。
三天后的乐队练习,凯文弹了首新歌。前奏是我在英语课上念的那段《盖茨比》,但被他改编成了布鲁斯风格。副歌部分反复吟唱着"She speaks in BBC ats/But her Kansai dialect is arr"。
"这是什么?"我戳了戳他写在活页纸上的歌词。
凯文低头调弦,耳尖发红:"作业。史密斯教授让我们把文学作品改编成现代版。"
但我在翻页时看到了那行小字,写在谱线之间的空白处,像一句不敢大声说出口的告白:"Her voice is bulletproof vest."
后来每当有人对凯文的口音投来异样眼光,我就会突然开始用关西腔说话。有时是点评食堂的汉堡"パンが古すぎて靴みたいや"(面包老得像皮鞋),有时是抱怨数学题"この問題、アホみたいに難しいわ"(这题难得像傻子出的)。而凯文总会在这时低下头,嘴角扬起一个只有我能看懂的角度。
毕业前最后一次文学社活动,我被推选朗诵自己的获奖俳句。当我站在礼堂聚光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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