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车灯的光影斜斜掠过天花板,一下又一下,像另一个世界在轻拍我的肩。我的手指在枕头边沿来回蹭着,仿佛只要不停,就能握住什么熟悉的东西。
凌晨四点,我醒了。胃是空的,心却像泡在某种灼热的液体里。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那个脸颊微青、下巴冒出一撮小胡茬的自己。
“加油。”我轻声说。声音低得像要藏进胸腔里,却足够唤醒我全身的神经。
天亮后,整车的同学穿着整齐的校服,一辆辆大巴送我们往考场驶去。
当车缓缓停在考点外的广场时,我在人群里看到了他们——父亲插着兜,脸上带着倦意,另一只手挥得不自然;母亲嘴唇开合,一遍遍在说“加油”,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突然想哭。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明白。
明白这不是一场考试,而是一场必须赢下来的战争。
我深吸一口气,走下车。脚底有些发软,空气里混着初夏的麦香和城市的汽油味,像一碗热腾腾却让人窒息的汤。
我告诉自己:就这一次,把它活成一个传说吧。
考点门前人声鼎沸,像一个永不谢幕的集市。
老师、家长、三轮车夫、卖冰棍的、站着看热闹的老头——所有人都挤在那条小街上,吆喝声、喇叭声、汗味混在一起,热得像一场命运的博弈即将开盘。
我被人群推搡着走进校门,像一块小石头,被扔进未知的水面,谁也不知道溅起的是水花,还是浪。
第一科是语文。我几乎没停过手,像是在试卷上奔跑。
作文题是关于幸福与思维方式。我洋洋洒洒写满了试卷,没有宏大叙事,也没有谁是谁非,只写了那个在风里奔跑的自己——
一个始终不敢说“我想要不一样”的人。
第二天的英语考试结束,我走出考场时,眼圈红了。
不是因为难,而是因为完成。
那一刻,我终于写下最后一个答案,阳光穿过考场的老窗户,洒在我的卷子上,像一只手,轻轻放在我肩上。
我明白了,不是在和别人比,而是在和那个透明的自己较劲。
那个被忽略、被叫娘炮、被说命硬、被贴满标签的少年。
我赢了他。
那晚,我睡了整整十个小时。
梦里没有笑声,没有耳语,没有站在讲台上的嘲笑。
只有我,站在很高很高的台阶上,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光,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像是命运终于承认,我可以被看见了。
七月的某个中午,阳光落得正狠,晒得老屋的墙皮卷了边。就在那样一个安静到连蝉都不想叫的时辰,村广播响了。
“恭喜我镇下岿中学孟岩同学,考入西安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高考文科全校第一,全市前十,英语单科成绩一百四十三分。”
声音一字一句,拖着回音,在整个村子上空飘荡,像是要钻进每一间土屋,每一个人的耳朵,也像是从来没有人这样郑重地,喊出过我的名字。
那一刻,风仿佛停了。
我妈正蹲在院子角落,剁完鸡脖子,手里还拎着那把带血的刀。她一愣,像没听清,又像不敢相信。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那一抹湿意,不是汗,是眼泪,是她一生最无声的欢喜。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光,嘴角带着笑,像一个终于盼来晴天的孩子。
我爸呢,还站在地头抽烟,背对着我们。广播念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才咳了一声,把烟头踩灭,说了句:“嗯,考得还行。”连头都没回,就像只是说了句天气不错。
没过几天,通知书到了。是邮递员亲自送来的,用皱巴巴的塑胶袋包着,像一件小心翼翼传下山的宝物。
我捧着那封信,站在院子中央,指尖冰凉,心口却像被火点着了。那封薄薄的纸,轻得几乎能透光,却沉得像命。是救命的,是我此生唯一的药引。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头顶是绷紧的夜空,连星星都藏得远远的,月色像被水洇湿的纸,晕开在瓦檐和葡萄藤上。
我把通知书放在膝盖上,一遍一遍地看那一行字——
“西安外国语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些字像火,在纸上,在我心上,留下烙印。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活成了一个人。
不是哪个多出来的“抱来的孩子”,不是命硬的、不被祝福的、不该出现的那个阴影。
我不是土里的孩子,不是姓氏里写错的一笔,不是被人背地议论、被同龄人耻笑的“怪胎”。
我是孟岩。
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考进西安一本大学的人。
是那个写过情书、被全班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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