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天，像一块融化的焦糖，黏稠地裹着整个南方小城。香樟树叶被晒得蜷曲，阳光透过叶隙在二中的红砖墙上筛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冰镇橘子汽水的混合气味——那是苏然记忆里，十七岁最清晰的味道。

    她的课桌永远收拾得一丝不苟，课本边角用旧报纸仔细包了书皮，铅笔盒里除了文具，还藏着一个秘密。每当课间操的铃声响起，苏然总会假装整理刘海，悄悄望向操场。穿白色11号球衣的少年正在运球，汗水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成细碎的银。篮球空心入网的“刷”声隔着玻璃窗传来，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挑动她心底最隐秘的弦。

    “看什么呢？又看你的‘篮球男神’？”后桌的张萌用胳膊肘顶了顶她，挤眉弄眼。苏然脸颊一热，迅速低下头翻开数学课本，指尖却在铅笔盒光滑的外壳上轻轻摩挲——那里面，压着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是苏然用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二手数码相机拍的。陈宇蹲在草地上系鞋带，侧脸线条干净得像用尺子量过，阳光把他微卷的睫毛镀成金色，嘴角还带着一丝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2008.5.12，晴，他今天笑起来有酒窝。”

    她记得那天下午，他打完球坐在场边休息，忽然朝她的方向望过来。苏然吓得转身就跑，书包带子勾住了操场边的铁丝网，差点摔个趔趄。现在想起，耳根还会发烫。

    放学铃是生锈的铁片声，拖得老长老长。苏然总会故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把铅笔一支支插进笔筒，再倒出来，反复几次。她知道，陈宇和他的哥们儿很快会勾肩搭背地经过走廊，他的笑声总是很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像刚切开的西瓜，清爽又多汁。

    那天也一样。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喧闹，苏然的心猛地提起，眼睛却假装盯着课本。突然，“哐当”一声，她的保温杯被撞落在地，不锈钢外壳在水泥地上砸出刺耳的声响。她惊得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歉意的眼睛里。

    “对不起啊苏然，我不是故意的。”陈宇蹲下身帮她捡杯子，指尖擦过杯壁上她贴的小猫贴纸。他的声音比在操场上听着更清晰，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喘息。

    苏然的脑子“嗡”地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她接过杯子时手指都在发抖，小声说了句“没关系”，就匆匆低下头，假装研究地板砖的纹路。直到陈宇和他的朋友走远，后桌张萌的惊叹声才把她拉回现实：“我天！陈宇跟你说话了！他还知道你叫苏然！”

    那天晚上，苏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台灯的光映着日记本上晕开的墨水。她一遍遍地写着“陈宇”两个字，从工整到潦草，直到笔尖划破纸页，露出下面“我们一起努力”的草稿——那是她偷偷练习了无数次，想等高考后写在情书开头的话。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香樟树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苏然不知道，这场藏在铅笔盒里的暗恋，会像藤蔓一样缠绕她往后十年的时光。更不知道，命运的断崖早已在不远处等候，而此刻阳光下的少年笑容，终将成为她生命里，一道无法触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