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掀开垂帘,露出半张灰败的脸——濮义帝的眼窝陷进去,如同深窟,但目光却亮得骇人,全然不似刚醒一般。
苏见雪自觉跪倒,磕了个头。
“这就是……苏镇霆的女儿?”濮义问道。
楚无晦偷瞟一眼圣色,忙倒茶奉上:“回陛下,此乃苏氏第三子。”
濮义喝了口茶:“如何呢?”
“此女昨日在朱雀门外连斩三十死囚,刀势沉稳,心志如铁,”楚无晦右膝点地,低声道,“与其父临阵畏缩之态,判若云泥。”
“刑部何时缺过刽子手?”濮义将茶盏摔回去,茶水泼出,撒在楚无晦手背上,“朕要听真话,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刀快心狠这等场面话搪塞朕了?”
殿内沙漏声骤然清晰。
楚无晦呼吸顿住,忽然双膝跪地:“臣罪该万死。”
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濮义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说说你所犯何罪?”
“臣……确实动了私念。”楚无晦喉结滚动了一下,做出一副慌乱之态。
“好大的胆子!朕的影卫统领,什么时候也学会贪恋美色了?”濮义怒喝,咳嗽又起,楚无晦又爬起来端茶倒水,服侍皇帝平顺了一些气息。
“陛下息怒,臣并非贪恋美色,”楚无晦稍作停顿,又道,“只是想她身份特殊,死了倒可惜,若是养在身边,来日说不定能为陛下所用。”
濮义皇帝盯着不远处跪着的女子看了许久,突然冷笑:“想借凤阙新政,在身边养个中意的?”
楚无晦明白皇帝的忽然转念并非赋给他私养的权利,而是让他替自己养一枚棋子,虽心无此意,但也忙应声说是。
“既是要当个玩意儿养,又有何碍?朕允了便是。”
楚无晦不敢妄动,背上渗出细汗来,谨慎道:“谢陛下恩典。”
“慢着。”濮义抬了抬手,“既是要养,总得换个干净名字。”
楚无晦低头请示道:“还请陛下赐名。”
“朕就不费心神了,既是你想养的,你看着起吧,把她之前的身份抹去便是,”濮义摆手,面容略显疲倦,“让她先出去。”
“外面等着。”楚无晦发令道。
苏见雪叩谢,起身退去,等殿门一开一关的声响结束,濮义忽然长叹了口气,蜡黄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床边的龙案,示意楚无晦近前:“跟朕说说新政推行之后太子的动向。”
楚无晦向前两步,在龙榻前站定,压着声道:“回禀陛下,太子借新政提拔女官的由头,已将六名心腹安插进来,与文渊阁女学士订婚。昨日林诀月当街抗婚后,东宫连夜派人查封了林氏藏书楼,声称要检查违禁典籍。”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楚无晦立即从袖中取出存放药丸的青瓷小瓶。濮义摇头,喘息着问:“可查出些什么?”
“暂且没有,只是林砚山三代帝师积累的奏本,如今全都摊在东宫詹事府的院子里。”
濮义布满纹络的手掌突然攥紧,锦被上的龙纹刺绣随之皱起:“林砚山那个老顽固断然不会在奏本上做手脚……当年朕要重修太祖实录,他宁可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也不肯改动半个字。”正说着,濮义喉间涌起一阵痰音,“你觉得……他教出来的孙女,会因为这点威胁的把戏就乖乖从婚了?”
“陛下明鉴。但太子还做了另一手准备,”楚无晦从怀中取出一页复刻的奏折,“半个时辰前差人抄录的,户部准备弹劾林诀月‘生性骄纵,不堪为皇子师’的折子。”
“一群蠢货!”濮义拿过看了,猛地拍响龙案,震得药碗叮当作响,“林家丫头若真被革了侍讲之职,便又要倒一个文渊阁进太子手里!”
见皇帝突然一口血沫溅出,楚无晦立即单膝跪地为他擦拭:“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臣明白此事牵动朝局,即刻派人盯住户部,定将此事暗中处理掉。”
濮义沉思片刻,再度开口,嗓音嘶哑,却字字如刀:“也不必过多干预,确实该给林丫头挫挫那一身傲骨了,就暗中相助吧,看她自己怎么破这个局。”
“是,臣遵命。”楚无晦躬身道。
濮义又咳了数声。他如今顽疾缠身,耗不得太多力气。
三年前,一场致命的急症,彻底摧垮了这位杀伐果决的帝王。御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彻底根治,自此龙体渐衰,双腿虚软无力,再难踏出寝殿半步。
起初,太子参政不过是权宜之计——朝堂不可一日无主,而濮义尚且也还能于床前处理些政事,在病榻上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平衡。可逐渐,东宫批阅的奏章与日俱增,六部呈递的文书开始绕过紫宸殿直送东宫。当太子一次次以“为父分忧”之名,将亲信安插进朝野各处时,濮义也在一点一点被惶恐不安吞噬掉——十五年前,自己正是这样,一步步掏空了先帝,最终亲自给一无所有的父皇喂下毒酒,才登上了这九五至尊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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